夜釣

◎賀春生

夜釣

◎賀春生

說起那次難忘的夜釣，還是1974年的事。那時，我在樺南種畜場保衛(wèi)科工作，種畜場七個分場，隸屬于佳木斯市畜牧局。

夜釣那天，我正在家中干零活，一起工作過的同事石云文來了，他說：“老賀，今晚咱倆到三分場大壩夜釣去，聽說那里能釣到大鯰魚。”

夜釣就是在兩米多長的魚桿拴上線繩，系上魚鉤，再把線蟆或泥鰍魚鉤上，插在水湍流急又有水草或小柳樹毛子的岸邊，鯰魚夜向捕食的地方。我最喜歡摸魚抓蝦了，一聽說釣魚，不假思索地應下了。

我和石云文約好在七虎力河的大甸子上見。石云文回家準備去了，我也開始準備夜釣的工具。大手電，小鏡面匣子（那時做保衛(wèi)工作的允許隨身帶槍），同時拿出十發(fā)子彈，壓進彈倉，別在右側腰間皮帶上，又去鄰家借來一把剛磨過的鐮刀，套上雨靴，為防備夜里冷，又套上棉夾克和秋褲，一切準備好后便前往七虎力河去和石云文會和。

七虎力河在張廣才嶺余脈邊緣的崇山峻嶺間寬溝河套平原上。過了石頭河子，七道溝，向西流到美作屯，再向北流經(jīng)老頭泡，沼澤地，黑魚泡，直至三分場大壩，到三分場地界又往西拐向松花江。

種畜場的七個分場都在七虎力河的西南兩岸。兩岸的山峽長滿了柞樹，柞樹林里有很多墳地，趕到那里時，只見三個騎馬放牧的人，驅(qū)趕著十幾匹胖得溜圓的阿爾登種馬穿過墳墓，轉眼消失在山野之外。我和石云文夜釣的河套大甸子，就在七虎力河邊上。通向三分場大壩的大甸子沒有路，低的地方是洼地，洼地前面是白汪汪的水；往高一點的地方是一人多高的蒿子和柳條，越靠近河邊，條道就越密。過了條道，在略高一點的地方，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屋，屋子小到一個人可以躺著，兩個人只能坐著。

有了這個小屋，很多問題都解決了。我們把鐮刀和手電放在炕上，然后，拿著夜鉤，順著水的響聲來到大壩，到了壩上，我的心開始變得忐忑起來。雖然夜色迷茫，但從巨大的水聲可以斷定，河道里的水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奔騰而來。

我和石云文找了個好起鉤的地方，下完了所有的鉤。回小屋歇息時，石云文突然提出要撤，聽他說話的聲音都含著顫音兒，我想他準是看見水勢害怕了。

“孬種！”我在心里罵道。這樣的人留著無用。待石云文走后，我站在小屋的門前向周圍看去，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只有遠處傳來的怒吼的水聲。石云文走了，就是說現(xiàn)在這七虎力河套的腹地，方園幾十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我心里開始發(fā)起慌來。可那時年輕氣盛，只怕被人知道笑話，便強撐著打開手槍的保險，給自己壯膽。為了不讓自己閑下來，我用鐮刀在房門外挖了一個深坑灌滿了水，又割來柳條和蒿草，弄好魚串兒準備串魚用。這時一道電光閃過，隨著閃過的電光，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腦地從天上砸下來。我趕緊找來一塊沒被雨澆過的大袋子放在門口，臉朝門外坐在袋子上，一手拿著手槍，一手拿著手電，不時地用手電晃晃外面，晃晃屋里，再晃晃眼前的鐮刀和手槍，虛張聲勢地給自己壯膽。一個小時、二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腕上的表針指向了半夜十二點，除了大雨不停的下，什么事都沒有。

我把手槍別在腰上，把袋子拿來當枕頭，緊握著鐮刀和手電，頭朝里躺下。剛打個盹兒，突然有人用尖尖的手指撓我的腦袋，我猛地一激凌，一高從炕上跳到地上，握緊鐮刀，打開手電照過去，原來是只大耗子。見到我，那只耗子似乎也愣住了，一動不動地望著我。我大怒，舉起鐮刀砍下去，那只耗子卻早鉆進了炕洞里。這一來所有的困意都趕跑了，還是溜魚去吧。

說來也巧，這時雨已經(jīng)停了。我?guī)掀痿~的工具來到下鉤的地方，借著手電筒的光，只見一條大鯰魚的尾巴不時地在拍打著水面，見狀，我高興得忘記了害怕，把手對準魚，抓住魚桿，慢慢地把魚遛到岸邊，不想用力太猛，魚桿折了，我飛快地用左手抓住斷桿，右手抓住桿梢，終于把掙扎不休的大鯰魚弄上岸。我圍著魚轉了幾圈兒，右手頂鉤，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鯰魚的下唇，又用手指伸進魚嘴里，順線去頂鉤，這一頂不要緊，魚也生氣了，一撲愣，掙脫了我的左手，狠命地把我的右手食指咬住，看那勁頭，好像非要咬掉才解它的心頭之恨。那一瞬間，我只覺頭也大了，眼前直發(fā)暈，心頭的恐懼，手指的疼痛，種種交織在一起，我牙一咬，心一橫，用力拽出血淋淋的手指，拿來蒿桿頂出魚鉤，把魚穿在魚串上，這大鯰魚在魚串上還是不安分地掙扎著。接著又釣了兩條。我樂得繼續(xù)找那些個鉤。突然間在我的前方飛起一個東西，嚇得我差點沒坐在水里。我急忙撥出手槍，又用手電趕緊照去，原來是一只老鷹。再往前走，下鉤的地方水漲得沒腰深了，用手電往前一照，前面是白茫茫的水。我把魚放進灌滿水的深坑里，用柳條和蒿草蓋上，又拿一個魚串準備去壩下，不知怎的，越走心里越害怕。大手電射出去的光，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是那么的微弱，離壩下七八米遠，水還在漲，下鉤的地方水早已沒人了，別說我一個人，就是石云文在，我們倆也沒那個膽量下去。我無意中用手電再照了一下，壩北下游很遠的地方，有幾個亮點，我當時就反應過來，那是野獸的眼。我撒開腿拼命地跑，手電光下，那綠光反倒越來越近了，急中生智，我拿出槍，子彈推膛，兩梭子子彈尖叫著飛出去，綠光沒了，不到半小時又亮了，并且緊靠著水壕的邊沿往前，越來越近，從眼睛的亮點上看，還有一只大的野獸，我又連打兩槍，它們不但沒停反倒加快了腳步，直奔獨木橋。我用手電的光追隨著它們，終于看明白了，原來是幾只貍子，最后一只看不清，我想不是狐貍就是狼。看著它們過了獨木橋后拼命地往山坡上跑，我又朝它們開了幾槍。不敢再開槍了，就剩四發(fā)子彈了，得留著壓槍。如果沒了子彈，這槍就連塊磚頭都不如。

天被我們折騰得放亮了，看著野獸消失的方向，再探頭看看壩下，這一看吃驚非同小可，壩下的水已和壩上連成了一片。我忽然明白剛才那些野獸過獨木橋是曉得水情逃命去了。我也逃命去吧！我忙把串著四條魚的魚串又穿上一根繩，結結實災地綁在大魚桿的一頭，扛起來就往獨木橋跑。水快要沒過獨木橋了，我連大氣都不敢出，等過了橋，我回頭望去，只見我的身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水了。我沖著那片白茫茫的水大聲喊道：“再見了三分場大壩！再見了小屋！我再也不會到這鬼地方來了。”

天又下起雨來。我頂著細雨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原來的大甸子已經(jīng)變成了水的世界。我清楚地意識到，一定要在出槽之水的水頭到來之前跑出這大甸子，否則我非得喂魚不可。我使出吃奶力氣在水里狂奔，片片水花四處飛濺，四條大鯰魚在我的脖子上晃來晃去，把我弄得跌跌撞撞，一腳踩空，撲通一聲，踩到水下的塔頭墩子空隙里，我一個前趴，魚桿扔出好遠，四條大鯰魚也跟著飛了出去，泥湯子把我嗆得上不來氣，寒冷，饑餓，我感到自己體如篩糠了，可是眼看著水已沒過胸脯子，我只有掙扎而起，奮力地扯過魚桿梢，把桿和魚拉到身邊，卻發(fā)現(xiàn)，手電鐮刀都不見了，好在手槍還在，真是萬幸啊！

突然一道剌眼的強光劃過，接著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一溜火線向我左前方嗖地一聲飛了過去，但見一棵歪脖子老榆樹被雷攔腰劈斷。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雷聲震開了天河，大雨頓時傾盆而下。我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片迷蒙的世界里了。待我清醒過來，我看見媳婦和孩子都坐在家中的炕上。

（責任編輯 張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