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刑法規制

范 碩

2013年1月，中國互聯網絡中心發布《第31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報告顯示：截至2012年12月底，我國網民人數達5.64億，位居世界第一；網絡游戲用戶人數達3.6億，占網民總數59.9%。另外，根據《2011年中國游戲產業調查報告（摘要）》顯示，我國網絡游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428.5億元，最常見的網頁游戲和手機網絡游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分別為55.4億元和17億元。龐大的游戲市場催生了虛擬財產的市場交易，不少網絡游戲服務商另辟專區以便虛擬財產進行交易，很多網購網站經常出現銷售虛擬道具、裝備、資格等情況，并且現在專門替代游戲升級或以出售虛擬道具、游戲賬號謀生的“職業游戲人”已成為一項常態職業。

由于我國網絡游戲市場的快速發展和虛擬財產交易市場管理的缺失，伴生出很多虛擬財產被侵犯的案件，加之法律對虛擬財產的定義、屬性以及被侵犯后的保護等一系列問題沒有明確規定，導致很多網絡游戲者和游戲服務商利益受到嚴重損害卻無法可依。

虛擬財產的概念和特征

對于虛擬財產的概念，目前我國法律還沒有明確的界定，但很多學者對虛擬財產已有定義。有的認為，虛擬財產是指以數字化的方式而存在的財產；有的認為，虛擬財產是指網民、游戲玩家在網絡游戲中的賬號積累的“貨幣”、“裝備”、“寵物”等“財產”；有的認為，虛擬財產是指網民、游戲玩家在網絡空間中所擁有、支配的必須利用網絡服務器虛擬存儲空間才能存在的財物。筆者認為，對虛擬財產進行準確定義，首先應從虛擬財產的特征入手。根據人們通常對網絡中虛擬財產的認知，一般具有以下特征：

網絡虛擬性和依附性。以電子數據和資料存儲在網絡服務器中的虛擬財產，沒有能夠讓人直接用感官感知的特點，必須借助一定的媒介才能被感知，網絡中的“貨幣”、“裝備”、“資格”等虛擬財產都為無形、虛擬的，它們并非現實中的物品；虛擬財產的存在依附于游戲和游戲程序的設置，并與特定的用戶掛鉤，如果沒有系統的支持，虛擬財產也就不復存在。

現實財產的一般屬性。虛擬財產首先是由游戲開發商根據一定的規則和程序創設，然后網絡用戶、游戲玩家通過投入時間、腦力、體力或金錢等過程而獲得，實質是游戲開發商與參與者的共同勞動成果，具有一定的價值。另外，虛擬財產與現實貨幣存在市場交易，其在特定條件下存在流通性和可回報性，也是現實財產一般屬性的體現。

明確權屬性。虛擬財產的獲得一般是由網絡用戶、游戲玩家經過既定的網絡游戲規則取得的，這種規則是由游戲商創設且法律允許，只要游戲玩家是通過既定的游戲規則而取得的虛擬財產就是合法的，而這種取得的虛擬財產的權屬應當歸于網絡用戶、游戲玩家，并且他們具有處分的權利，這種權利不因虛擬財產通過一定的媒介持有而被阻卻。

綜上所述，虛擬財產是集網絡虛擬性、依附性、明確權屬性和現實財產一般屬性為一體的財物。因此，筆者比較贊同第三種觀點的概括，即虛擬財產是指網絡用戶、游戲玩家在網絡空間中所有的、必須利用網絡服務器虛擬存儲空間才能存在的財物。

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的現實意義

刑法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規制現狀。首先是我國刑法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規制現狀。在刑事立法方面，我國目前還沒有關于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進行規制的明確規定，已規定的計算機類犯罪，與侵犯虛擬財產的復雜情形不完全適用；另外，對于財產罪中的“其他財產”是否包含虛擬財產，學界現在仍存在許多爭議。

在刑事司法方面，對于嚴重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已有入罪的案例，2000年1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四條第二項規定：“非法截獲、篡改、刪除他人電子郵件或者其他數據資料，侵犯公民通信自由或通訊秘密的，以刑法有關規定追究責任。”這成為大多數法院審理嚴重侵犯虛擬財產案件的重要依據。在2005年3月的大陸首例QQ賬號盜竊案中，一審法院就以侵犯通訊自由罪對行為人進行定罪，這成為“虛擬財產第一案”。

其次是域外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刑法規制現狀。域外對虛擬財產的法律保護，有著不同的措施和做法，特別是我國臺灣地區、韓國、日本和瑞士等國家(地區)對虛擬財產的刑法保護值得我們參考。我國臺灣地區網絡游戲產業發達，對于新興的虛擬財產，臺灣地區通過兩條刑法修正案的方式予以保護。韓國和日本的網絡游戲產業相當火爆，在此環境下催生的虛擬財產交易也十分頻繁。虛擬財產剛出現時，韓國法律采取完全排斥的做法，不僅不承認虛擬財產的合法性，而且明令禁止虛擬財產進行交易，然而，在火爆的市場環境下，虛擬財產的交易并沒有因法律的禁止而停止，反而形成了一套完套的地下交易鏈。由于眾多網絡用戶、游戲玩家通過黑市交易，虛擬財產受到侵害后又無法得到救濟，嚴重擾亂了網絡市場秩序，立法部門不得不重新考慮對虛擬財產的定性，最終，法律規定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財產獨立于服務商而具有財產價值，其性質與銀行賬號中的錢財相同。日本在虛擬財產問題上有明確規定和刑法保護，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角色和虛擬物品具有獨立的評價意義，必要時可以財產罪追究刑事責任。①在瑞士虛擬財產被認為是虛擬空間上的一種存儲數據，2003年瑞士通過修訂刑法典設立了非法獲取數據罪（是自己或他人非法獲利為目的）和非法進入數據處理系統罪進行刑法保護（非因牟利為目的）。②

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的必要性分析。侵犯虛擬財產行為不僅擾亂了網絡市場秩序，而且侵害了相關網絡參與者的權益，具有很大的社會危害性。筆者認為，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是有必要的。首先，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與犯罪的實質特征相符。虛擬財產雖存在于虛擬空間中，但侵害虛擬財產行為則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能夠被人們感知和評價。據不完全統計，熱忱于網絡游戲的玩家，有70%遭遇過盜號者的侵襲，有61%經常被盜走虛擬游戲裝備，不僅侵害了廣大網絡用戶、游戲玩家的利益，而且嚴重擾亂網絡市場秩序，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社會危害性作為犯罪最基本的特征，因此此種行為入罪是符合刑法精神的。其次，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有助于解決司法實踐難題，促使法益保護的完整。法律明確規定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為犯罪行為，有助于司法實踐的準確定罪量刑，避免對此類行為強加適用于其他罪行的尷尬情形，更好地貫徹罪刑法定原則。另外，明確規定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為犯罪行為有助于法益保護的完整，對社會的和諧和穩定有促進作用。最后，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入罪具有抑制和預防作用。通過對此行為入罪，就能夠以可見的形式確認法律秩序的不可侵犯性，使人們相信只有法律秩序才是決定性力量，從而抑制和預防他人實施此種行為。

關于侵犯虛擬財產若干問題的認定分析

虛擬財產被侵犯的行為表現形式。虛擬財產存在于虛擬空間中，但被侵犯方式則表現多樣，通過對眾多相關案例的分析，筆者認為，可將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分為兩大種類：一是在網絡平臺中利用某種不正當手段而侵犯虛擬財產。一般是通過黑客程序、盜號軟件或者他人未退出賬號等非法手段登陸他人賬號，然后使虛擬財產脫離原占有人占有或者變更他人電腦或相關設備的電子記錄等行為。二是以傳統犯罪手段實施侵犯行為，不過對象為虛擬財產。例如對網絡服務商、游戲玩家使用詐騙、暴力、脅迫等非法手段而獲取虛擬財產的行為。

虛擬財產的數額認定問題。虛擬財產數額不僅反映侵犯行為社會危險性的大小，而且直接關系到行為能否定罪量刑的核心問題。目前，關于虛擬財產數額的認定存在不同觀點：其一，認為通過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計算虛擬財產的價值；其二，以網絡游戲開發商直接銷售虛擬財產時的自定價格作為虛擬財產的價值確定依據；其三，由玩家舉證，根據玩家投入游戲的實際費用確定；其四，以黑市價格具體確定虛擬財產的價值。③

對于上述觀點，筆者不能完全贊同，首先，虛擬財產雖具有現實財產的一般屬性，但并不代表能完全地遵循價值規律（如生活中一個QQ靚號能賣到10萬元），并且由于虛擬財產的虛擬性和依附性，按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計算其價值，缺乏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其次，網絡游戲開發商開發游戲大多都具有商業利益目的，如虛擬財產的定價權給予網絡開發商，則有違法律公平公正之嫌；再次，對于相同的虛擬財產，不同玩家所投入的成本不可能相同，由玩家舉證，違背了法律的公正精神；最后，如果以黑市價格確定虛擬財產的價值，無疑是法律默認了黑市的做法，且黑交易的不公開和信息不準確性極易導致價格的變化無常。因此，筆者認為，虛擬財產數額不應以上述觀點認定，而可從是否具有確定交易價格入手。

對于有確定交易價格的虛擬財產。此類財產的價格是明碼標價的，行為人實施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必定會間接造成被害人現實財產的損失，例如用1000元購買1000Q幣，行為人盜竊1000Q幣，則應以被害人實際的交易價格來計算，當然，如果行為人盜竊后又以更高價格出賣的，則應以出賣價格計算；對于沒有確定交易價格的虛擬財產。此類財產在網絡交易中普遍存在，沒有確定的交易價格是認定虛擬財產數額的難點。行為人如果侵犯虛擬財產后又出售牟利的，則應以實際出售數額確定虛擬財產價格；如果還未出售或以非法占有、使用、破壞等為目的，可以由省級以上互聯網主管部門連同物價部門在聽取游戲運營商和玩家的意見，以及考慮虛擬財產獲得的難易程度等綜合因素后，對虛擬財產進行鑒定和評估。

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刑法規制探析

關于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的定性，通說認為，如情節嚴重并且社會危害性較大的，可以按犯罪論處。由于我國刑法沒有明確規定虛擬財產為其保護對象，所以在如何定罪問題上產生較大爭議，自第一例虛擬財產案件發生以來的司法實踐中，眾多案件有不同的法律適用狀況，產生了不同的司法處理結果。一是侵犯通訊自由罪說。此種觀點認為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實屬侵犯公民通訊自由的行為，應以侵犯通訊自由罪定罪處罰④；二是侵犯財產罪說。此種觀點認為虛擬財產當然是刑法的保護對象，如果侵犯虛擬財產，就應以相關的財產犯罪定罪；三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說。此種觀點認為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實際上是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客觀表現形式，應以此定罪；四是無罪說。此種觀點認為刑法沒有明確規定虛擬財產為其保護對象，虛擬財產歸根結底是虛擬的，不應以犯罪處理。

分析以上觀點，筆者認為，第一種觀點認為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應以侵犯通訊自由罪定罪是不適當的，因為侵犯通訊自由行為所侵犯的法益與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所侵犯的法益不同，另外，侵犯通訊自由罪的表現形式也與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不完全適用；第二種觀點認為侵犯虛擬財產應以侵犯財產罪的相關犯罪定罪，筆者認為，首先，刑法沒有明確規定虛擬財產是侵犯財產罪的保護對象，以此定罪有違罪刑法定原則；另外，侵犯虛擬財產行為情形復雜，并不一定具有侵犯財產的屬性，那么以侵犯財產罪定罪是不準確的；第三種觀點認為以破壞計算機系統罪定罪，筆者認為，破壞計算機系統罪的主要是行為人破壞計算機系統相關的行為，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在很多案例中并沒有表現對系統的破壞性；第四種觀點認為，由于我國刑法沒有明確規定虛擬財產為其保護對象，虛擬財產歸根結底是虛擬的，所以不應定罪，應按無罪處理。筆者認為此種觀點欠妥，首先，嚴重的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具有很大的社會危害性；其次，雖然虛擬財產具有虛擬性，但并不表示其無價值，在能夠確定數額并且巨大的，可以犯罪論處，同時這也并不違反刑法的謙抑性原則。

綜上所述，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可以通過出臺司法解釋和增加相關立法雙重并舉的方式對此行為進行規制。一是通過司法解釋將虛擬財產納入侵犯財產罪的犯罪對象中。面對日益增長的虛擬財產犯罪，一味依靠立法進行規制是不現實和不明智的。我國《刑法》第九十二條第4款規定的“依法歸個人所有的股份、股票、債券和其他財產”和1998年司法解釋第一條第二款規定的“盜竊的公私財物，包括電力、煤氣、天然氣等”，說明刑法并不將公私財產的范圍局限于實在的物，也為通過司法解釋將虛擬財產納入財產犯罪的犯罪對象提供了現實的依據。筆者在文章第四部分對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表現形式進行了具體分析，表現方式多為盜竊、詐騙、侵占、搶劫等，如果通過司法解釋將這些財產罪的財物進行擴大解釋，包含虛擬財產，追究侵犯虛擬財產者的刑事責任就有了法律上的依據。二是通過增設相關罪名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進行規制。侵犯虛擬財產行為表現形式多樣，通過司法解釋將虛擬財產納入傳統財產犯罪的保護對象范圍，只能解決像盜竊、詐騙、侵占、搶劫虛擬財產等具有財產性質犯罪的行為，對于其他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則無法進行刑法規制，這就需要完善立法來彌補漏洞。其他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在現實生活中一般表現為以非法手段獲取并登錄他人網絡賬號和密碼，無故使他人的虛擬財產脫離原占有人占有或變更他人電腦或相關設備的電子記錄等行為（例如將他人以現實貨幣購買的的虛擬裝備在網絡上丟棄或某種消耗物品惡意消耗的行為），對于這種“外圍行為”在不破壞計算機系統的前提下，可參照我國臺灣地區的做法，以設立新的罪名來進行規制。

結語

完善保護網絡及其合法衍生物的法律體系是一項長期而系統的工程。作為調整社會關系的工具和最后一道屏障，刑法對維護網絡健康秩序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通過對嚴重侵犯虛擬財產行為進行規制，必將促進我國網絡事業的安全快速發展。

【注釋】

①趙秉志，陰建峰：“侵犯虛擬財產的刑法規制研究”，載《刑事法治發展研究報告》，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411～421頁。

②婁紅，范雪旺：“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規制若干問題研究”，《中共鄭州市委黨校學報》，2007年4月。

③李欣：“盜竊虛擬財產行為的刑法規制”，《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8年11月。

④徐強：“盜賣QQ號碼侵犯通信自由被告人在深圳被判拘役”，《人民法院報》，2006年1月14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