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玲
牛津是一個大學(xué)城,讀書人多,很多人一直執(zhí)著地保持著閱讀紙質(zhì)書的習(xí)慣。在牛津的日子里,無論乘汽車還是坐火車,總能看到有人在讀書。甚至有一次在基督教會學(xué)院門口的候車亭,我還看到整齊地排成一隊的老老少少的讀書人,他們似乎不是在等車,而是在等著進閱覽室。
最讓我驚奇的是我的房東。某日,她告訴我,晚上家里要來客人搞讀書會活動,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問道:“什么會?”“讀書會。”我隨即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成立多久了啊?”“一來牛津就搞了,近10年了。”“是幾個家庭組織起來讓孩子們一起讀書嗎?”“不是,跟孩子無關(guān),是我和幾個朋友,我們自己讀書。”“你是組織者?”“當(dāng)然。”“今天讀什么書?誰推薦的?”“《毒木圣經(jīng)》,我選的。”“成員要繳費嗎?”“NO。”“你作為組織者有酬勞嗎?”“NO。”“有管理者?要匯報嗎?”“NO。”“你有活動記錄嗎?”“NO。”
房東是全職家庭主婦,在我的印象中,家庭主婦無非是做一些打掃、燒煮、縫補之事。我確實曾看到她忙碌之余喜歡蜷縮在沙發(fā)一角閱讀,也聽她說過去圖書館,但我真沒有想到她還是讀書會的組織者,并有些年頭了。房東選書也頗有眼光,《毒木圣經(jīng)》是美國著名女作家芭芭拉·金索佛的一本具有世界性的暢銷書,曾創(chuàng)造了熱銷兩年半、狂賣370萬冊、授權(quán)十幾國的出版神話。震撼我的不只是因為一位家庭婦女組織了一個讀書會,還因為這種讀書活動既不是為了孩子,也不是信徒之間的讀經(jīng),他們只為自己而讀書。
每年2月,差不多是牛津最寒冷的時候,那天外面特別冷,路上的積雪幾天未融化。房東開了暖氣,下午又早早地生起了壁爐,煤加得足足的,火燒得旺旺的。房東家里沒有電視,孩子早早地做好作業(yè)上樓上網(wǎng)去了。讀者們?nèi)缂s而至,一共來了兩位男讀者,一位女士因孩子生病未能參加。房東準備了溫馨而簡單的晚餐。晚上7點30分左右讀書會開始了,房東給每人斟了點紅酒。我這才注意到,平時有點不修邊幅的房東,今天似乎特意修飾了一番,完全是談吐優(yōu)雅的知性打扮:戴起了平時很少戴的眼鏡,頭發(fā)由馬尾改成披肩,甚至還戴上了首飾,在溫和的燈光下偶爾閃爍一下,顯得有點俏皮。幾個人就這樣圍爐而坐,放松地倚著沙發(fā),輕聲交談著,各人說著自己的感受,或端起地毯上的酒杯呷上一小口。
他們從小說的情節(jié)構(gòu)架談到人物形象,又談到故事背后的社會根源、文化沖突……各抒己見,但無一引經(jīng)據(jù)典,一起分享作品中自認為美好的東西,交流各自的看法。我突然發(fā)現(xiàn),緊扣原著,暢所欲言,言為心聲,這不正是專業(yè)文學(xué)批評者們孜孜以求的境界嗎?當(dāng)文學(xué)真正走進民間,當(dāng)閱讀成為日常生活,文學(xué)批評已無專業(yè)與非專業(yè)之分了。我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感動,這種感動不是作為教書匠看到有人讀書時的欣慰,而是因為意識到讀書在英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的位置,進而對英國文化中那種根深蒂固的東西的敬意和震驚。
我后來也和牛津的同事聊過讀書會的事,他們說這在英國很常見,在牛津更是普遍,這是很多英國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英國人素有愛書的傳統(tǒng),對紙質(zhì)書存在著某種精神上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