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彈箏

如若你來到北京,漫步在后海宋慶齡故居,會發現院子里有兩株綴滿白色小花的明開夜合樹。那是在三百多年前的明珠府里,由一位少年公子親手栽種的。也許,提及他的名字,并非所有人都會知曉。但若隨便拈起他筆下那些哀婉動人的詩句,大家必定耳熟能詳——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一往情深深幾許”、“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些美麗的詩詞拂去歲月的塵埃,依舊流傳至今,熠熠生輝,感動著一代又一代人。那么,在詩詞背后,又究竟隱藏著怎樣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這一期,讓我們走進千古傷心詞人——納蘭性德的悲情人生。
不是人間富貴花
納蘭性德在《采桑子·塞上詠雪花》中寫道:“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這句是說雪花待到牡丹、海棠這些人間的富貴之花全部凋謝之后,才在刺骨寒風中輕悠悠地以純潔姿態灑向人間。
很顯然,納蘭是自比雪花,并說自己“不是人間富貴花”。可偏偏人間所有的富貴繁華都隨著他的出生,套在了他的身上。
順治十一年臘月十二日,正是銀裝素裹的隆冬時節,納蘭恰如一枚純白清幽的雪花,悄然綻放在明珠府。這明珠府的主人正是武英殿大學士、一代權臣——納蘭明珠。
“納蘭”這個美麗的姓氏可非同小可,滿語“納蘭”又譯作“那拉”,也就是我們更為熟悉的“葉赫那拉氏”。
提及滿清姓氏,還有另一個大姓,那便是“愛新覺羅氏”。而納蘭性德的母親正是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一品誥命夫人,愛新覺羅氏。
父母佩金帶紫的尊貴身份已然風光無限,可翻開隸屬正黃旗的葉赫那拉氏族譜,那才是更加重量級的龍血鳳髓:納蘭性德曾祖父是女真葉赫部首領金石臺,金石臺的妹妹孟古公主,便是嫁給努爾哈赤并生下皇太極的慈孝高太后。換而言之,納蘭曾祖父和康熙曾祖母是親兄妹,納蘭與康熙便是表兄弟。
我是人間惆悵客
納蘭性德因生于臘月,被人昵稱為“冬郎”。他過目成誦,飽讀詩書,更為難得的是,他可不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柔弱公子,當別人家的孩子還在學步時,小冬郎早已在騎射上展現出非凡天資。
待到他十七歲那年,上的是當時最好的學校——太學,更受到相當于現在大學校長的國子監祭酒徐文元的賞識,而且還推薦了一位讓納蘭性德受益終生的好老師,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徐乾學。
在太學詩書禮儀的熏陶下,納蘭性德已長成一位滿腹經綸的翩翩公子,到了十八歲,他參加順天府鄉試,并不負重望考中舉人。舉人之后還要考進士,可納蘭性德卻在十九歲那年因病沒能參加殿試。
但也許這就是老天想要苦其心志,在接下來的幾年中,納蘭性德更加發奮研讀,拜徐乾學為師,且在他孜孜不倦的指導下,完成了一部驚人的巨著——《通志堂經解》。這部儒家經解叢書共1800多卷,囊括儒家經典140種。在搜讀經史的過程,納蘭又將期間心得見聞和學友傳述編纂成文,歷經三四年,寫成一部容納天文、地理、佛學、歷算、音樂、文學等廣博知識的奇書——《淥水亭雜識》。
時間的沉淀將納蘭打磨得愈發超群絕倫,在22歲那年,他再次參加進士考試,并以優異成績考中二甲第七名。
出身貴胄,金階玉堂。鐘鳴鼎食,平步青云。年紀輕輕的納蘭性德就高中進士,又擔任一等御前侍衛,成為康熙身邊的紅人。可這一切對向往閑云野鶴生活的納蘭性德而言,只是囚禁自己的金絲籠。
相比宦海沉浮、爾虞我詐,納蘭更愿將心思寄情于他最擅長的詩詞上。這位詩文藝術的奇才,尤以詞驚艷于世。24歲,他將詞作選編成《側帽集》,后又更名為《飲水詞》,又有人將兩部詞集增遺補缺,匯成共342首的《納蘭詞》,一直流芳至今。
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樣一位浪漫多情的詞人,在感情上必然也頗多曲折。在他短暫的生命中,共邂逅三位對他而言重要的女子。
每個人的初戀都是難以忘懷的,而納蘭的初戀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彼時的納蘭還是一個心事眼波難定的風流少年,又遇見“一朵芙蓉著秋雨”的表妹,怎會不為之心動?可初戀的結局往往都難以圓滿,這場曇花一現的朦朧愛戀,隨著表妹的入宮而永成陌路。
沉浸在失戀悲傷之中的納蘭,本以為自己會心門永閉,可誰料,一位名為盧氏的大家閨秀,憑著如水溫柔和詠絮之才,悄無聲息地帶給他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納蘭性德在《浣溪沙》中將自己和結發妻子盧氏比作李清照和趙明誠,寫道:“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的確,最感人至深的愛情并非海誓山盟、海枯石爛,而在于日夜廝守、相敬如賓的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瞬間:納蘭要編纂典籍,常常很晚才睡,而盧氏則安靜地在一旁,捻起一幅未完成的刺繡,或是一本未讀完的文章,毫無怨言地陪著丈夫一起熬夜;一次大雨,在書房讀書的納蘭突然發覺盧氏不知何時消失蹤影,四處遍尋也不得見。待到他跑到后院才見到雨中的盧氏,正一只手撐起傘為自己遮雨,另一只手為荷塘里新開的荷花打傘;鳳仙花開了,兩人一起采摘花瓣,為盧氏染紅指甲;夏夜到了,兩人一起提著花燈小盞,在夜色中捕捉螢火蟲。
盧氏曾有一次問納蘭:“世上最悲的字是哪個?”
納蘭不解。
盧氏說:“是‘若,但凡‘若字出現,皆因對某人或某事無能為力。”
由此可見,盧氏深厚的文學底蘊也不可小覷。而納蘭也真的在他的詞作中,多次用過這個“若”字,最有名的便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然而,在盧氏陪伴納蘭性德走過第三年時,一次難產奪去了盧氏的生命。從此,天人永隔,那種“繡榻閑時,并吹紅雨 ,雕闌曲處,同倚斜陽”的美滿變成了不復存在的幻影,留給納蘭性德的只有寒徹刺骨的悲傷與絕望。
納蘭生命中最后的女子是一位叫沈宛的江南才女,曾幾何時,納蘭以為愛情會死灰復燃,可最終用情過深的納蘭性德仍舊擺脫不了對亡妻盧氏的懷念,這段愛情也便不了了之。
康熙二十四年的暮春時節,已抱病的納蘭性德與好友小聚,一醉一詠三嘆,而后一病不起。七日后,溘然而逝,年僅三十一歲。而巧的是,這一天剛好就是他的愛妻盧氏去世的日子。納蘭性德曾寫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此刻的他,終于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地追隨他心愛的人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