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秋語

文_賀麗瓊

時光，總是在瑣碎忙碌間，悄然加快了腳步，仿佛還有諸多未盡事宜，匆匆一日便在不經意里東升西落、消逝殆盡。日晷悄然滑過指尖、掠過眼際，不著一絲痕跡，日逾一日、年復一年，驀然回首，驟覺人生匆匆，徒增滄桑過隙的惆悵感，碌碌中方知遺失了春華、錯過了秋實。

如果說，忙亂和焦躁可以禁錮人的思想、局限人的視野、閉塞人的聽聞，甚至阻斷人與外界的交流，卻無法離間和抵御自然香氛對人們的浸染誘惑。忽有一日，在每天匆忙路過的走廊轉角，一股濃郁的幽香撲鼻而來。鼻息、喉間、氣管、肺泡，仿佛通體內外都被這香氛包裹著，讓人忍不住踏跡尋香。原來是路邊幾株桂花樹施施然結滿了成簇成團的桂花，俏笑著串在灰青色的枝節，詭譎地藏匿于濃綠的葉片間。那細小、盈實的十字形小花，就這樣三五成簇、七八抱團地熱鬧開著，似閨蜜姐妹的私語，似親熱妯娌的暢談，那香氣如同笑語一般兀自飄散，灑落在遠遠的地方，捎去喜人的愉悅。

桂花的濃香讓人陶然迷醉，一瞬間，倏然喚醒了五感，記憶的閘門就此打開，仿佛重建了當年在母校采摘桂花的場景，帶我進入那段馨香滿溢的回憶。那是去年國慶長假期間952 班舉辦的“201314”同學聚會（95 級學生1999年畢業，到2013年畢業14年，取2013、14 兩個數字組成201314，意寓“愛你一生一世”），當自己和十余年未見的同學并肩站在母校那棵桂花樹下時，激動的心情難以平復，欣喜之余抬手摘下盛放的桂花裝入紙巾以作見證，沒想到幾位同學相繼施以援手，摘了桂花捧于掌心，我一一歸攏收集起來，竟也有盈盈一握，這才萌發了曬干桂花帶回家的想法。干透的桂花最后只剩了一小撮，且由于是第一次實驗自然風干，花瓣干枯蜷縮、品相不佳，倒是在春節炒制桂花枸杞年糕時派上了用場?；蛟S是包含著同學的一番心意，吃年糕時竟覺得比街面店鋪里的更醇香可口，如獨特秘制的私房菜一般……

中秋過后，又是一年丹桂飄香，無所不在的幽香，一遍一遍提醒著我又可以采摘桂花了。擇一個微涼的夜晚，我領著兒子帶著手電、塑料袋，一人騎一輛自行車來到某機關大院，選定路邊廊下兩株枝椏略低、開得正艷的桂花樹采摘起來。偶有落英紛揚，掉落頸間、領內，并不去拂拭，即使見到夜間織網的蜘蛛小蟲也只是輕輕撥開、小心避讓，時不時有夜間鍛煉的人從身邊走過，也并不覺得難堪，只是大大方方地向兒子解說桂花的種種好處以及曬制干桂花的流程做法。若有人調笑戲謔為“采花賊”，我便從容作答：“魯迅筆下孔乙己早有‘竊書不能算偷’之言，更何況采花這等浪漫雅致之事又怎可冠以‘賊’之名矣？”不大一會，脖頸已經有些酸墜，看著手中的桂花也有了些積累便回了家。

像是做一場神圣的法事一般，我將小盆、漏篩、方形條盤一一洗凈，不沾一星半點的油腥，再將所有桂花傾倒至小盆的漏篩中，反復沖水滌蕩，瀝干水后平鋪于方形條盤中，挑揀出細碎的傘骨狀花梗和在采摘或清洗過程中受損變色的花瓣，再取了吹風機，一手翻騰如炒茶，細細密密地將桂花迅速脫水，吹個半干，再置于向陽通風處曬干，僅一天時間便收入密閉的玻璃瓶中珍藏待用。經過這番翻炒、風干，十字架形的花瓣逐漸被掰開成辣椒籽的模樣，但基本保持了原有的米黃色和寬卵苞片形狀，裝在瓶中，倒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落英繽紛圖。

世人總說“開到荼蘼花事了”，殊不知，林花謝了春紅過后，秋日的落英更有一番冷艷決絕的美，因這份末路的決絕，仿佛鼓足畢生之精力以極盡散發濃烈香味，或極盡舒展其芳姿。曾聽聞同事的母親每逢秋季，必采摘野菊花制成花茶，歷經洗凈、焯水、去蒂、瀝干之程序，再層層敷鹽壓緊密閉于玻璃缸中，以備泡茶飲用之需，更有清熱敗火明目之功效。桂花、菊花皆因性耐寒、宜入藥、可膳食而聞名，入秋之后，反倒是花事正盛之時。

年有春夏秋冬四季，月有陰晴圓缺四時，人亦有悲歡離合四境遇，更有生老病死之時序。人生匆匆數十載，在俯仰沉浮之間隙，于一蔬一飯一茶的凡俗日子里，若能慣以淡泊疏離自持，偶間以花事作點綴，對簡單的生活而言，便也有了美到極致的雅趣，憑空多了一葉自我泅渡至極樂彼岸的方舟。

又是一年秋風起，恰是一載花事忙。抬頭領略天高氣爽之秋色，俯首嘗聞擷菊采桂之馨香，何樂而不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