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的青春里，誰看見了我的情書

田建偉

1

月光檸檬色，我和李多海沿著操場慢慢地走。香樟樹的影子在操場上光怪陸離，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李多海的頭發那么長，運動會的5 000米長跑，他永遠都是領先者，頭發隨風飄動，白襯衣像鼓起的風帆。他是一個消瘦的男生，孩子氣的臉龐總是像沒睡醒的樣子，睫毛長得讓女生都嫉妒。每當運動會的時候，滿操場呼天海地的聲音幾乎要讓別人以為是在開演唱會。

無疑，李多海是個迷人的男生。在和李多海走到大概第七圈的時候，李多海突然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周洛卡，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把輔導書給我？”

我在心里偷笑，可是手心卻緊張得出了很多汗，17歲夏天的夜風吹在我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涼颼颼的。在這個星星堆滿天的晚上，我將要做一件我人生中最大膽的事情——向李多海告白。

我們一前一后地走著，我踩著李多海的影子慢慢地踱步，然后我說：“好吧，我們回家吧。”

有紅燈的十字路口，我鄭重地將一本習題集交給李多海，然后對他說：“在書里，我夾了一封很重要的信，記得，一定要回家以后才能看。”

2

學校的展示窗里，優秀學生干部一欄，大大方方地寫著李多海的名字，上面是他微微笑著的照片。我撇撇嘴，順手將嘴巴里的口香糖摁在他的臉上。

有人在我身后說：“女孩子家，怎么做這么缺德的事情？”

“你是誰啊，管得著嗎你？”說著，我轉過身。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在我面前，白色的襯衣上洋溢著肥皂的香味，好聞極了。我抬頭，才發現剛才在櫥窗里的那張臉正怒視著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睛還真的是很亮，他的睫毛果然比我的還長。真帥！

可我還是固執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

一個星期后，我在游樂園再次看到了風云人物李多海同學。他拉著一個迷路的小女孩的手，細心地問她媽媽叫什么名字，然后帶她去廣播站找媽媽。那一刻，我堅硬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陽光下，李多海的頭發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喜歡上了這個頭發長長，學習很棒，心地善良的大男生吧。那一年，我16歲，剛進這所新學校不到半年。

3

16歲以前，我住在另外一個城市，和我相依為命的是爸爸。媽媽在我9歲那年跟別人走了，爸爸靠擺地攤養家。我們時常搬家，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一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顛簸流離的生活造就了我懶散、偏執、急躁、冷漠的個性。

16歲以后，我來到了這個長滿香樟的城市。我遇見了一個叫李多海的男生，我猜我是喜歡上他了。

17歲的那個夜晚，我鼓足了勇氣，寫了一封情書夾在王老師要我轉交給他的習題集里，在那個微涼的夜晚，我第一次那么靦腆。

這是我做過的最出位的一件事，可是再不做我就沒有時間了，因為我們又要搬家了，在離開這個城市之前，我想勇敢地說出我的心聲。

…………

4

周洛卡真是個奇怪的女生。早自習，大家都在讀英語、背單詞，只有她用衣服把頭蒙起來睡覺，一直到早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上課的時候，老師在上面大聲講，她就在下面小聲講，嘴巴里還總是嚼著口香糖。

周洛卡真是個壞女生。不認真學習，不尊敬師長，不和同學們搞好關系，甚至還經常不交作業。

“周洛卡，你的語文作業呢？”我站在她面前。

“忘帶了。”她漫不經心地說。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我大聲地說：“周洛卡同學，又在找借口吧？”

她看我一眼，沒說話。

想起她上次在櫥窗上用口香糖弄壞我的照片，我忽然有些生氣。我提高了嗓門說：“沒帶就回家拿去！”

“遵命，班長大人。”說完她就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5

周洛卡在校門口被一輛摩托車撞了。我趕到校醫務室的時候，醫生正給她包扎傷口，鮮紅的血順著她的小腿往下流。我問醫生：“嚴重嗎？”醫生說：“沒事，一點皮外傷，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看著周洛卡扎著繃帶的腿，突然有些慚愧。如果不是我叫她回家拿作業，她一定不會被車撞到，也就不會受傷。我說：“我背你回去吧。”

周洛卡推開我的手說：“不用你幫忙。”

我站在醫務室門口，心里突然有些難受。

我想我錯怪了周洛卡，在教務處的檔案上，我看到了關于周洛卡的所有情況，關于她的媽媽，關于她的爸爸，關于她的家庭。我知道，沒有誰天生就是壞小孩。

對于周洛卡，我應該給她更多的關心。

6

高二的一天，學校舉行運動會，周洛卡報了5 000米長跑。賽場上，她穿著白色的運動褲，藍色的運動鞋，像個精靈一般。可是，才跑了3圈她就堅持不住了。我早就和她說過了，叫她不要逞強。可是她說，要為班級多做一些貢獻。最后，周洛卡沒有得第一名，可她的精神卻深深打動了我。

那天晚上，周洛卡說王老師有本習題集要她轉交給我。我去見了她，在學校的操場上，我們走了一圈又一圈，周洛卡很長時間都不說一句話。那天晚上的月光呈現出一片檸檬色，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最后，周洛卡把書遞給我，還告訴我書里有一封給我的信。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發生。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秘密。

…………

7

洛卡9歲那年，我和她媽媽離婚了。像很多家庭一樣，她媽媽嫌我沒本事，就跟別人走了。我從沒對洛卡講過這些事。可是，從她倔強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沒什么本事，只能靠擺地攤做小生意勉強糊口度日，所以，我虧欠洛卡太多。

有一天，我告訴洛卡，我們又要搬家了。洛卡突然哭了，她說：“爸爸，我們可不可以不離開這個城市？我喜歡有好多香樟樹的城市，我不想走。”

我忽然就心疼了，我想起有一次幫洛卡收拾東西，無意間看到，她日記本上滿滿地寫著“李多海”這個名字，我就明白了。我想，洛卡喜歡的男孩一定是個很帥氣很善良很聰明的男孩。

我決定了，要在這個城市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就算再辛苦，我們也不搬家了。我想給洛卡一個安穩的家，給她更多的愛。

…………

8

當周洛卡花了整整兩個晚上把信寫出來時，我就知道，我的使命有多重。

那個叫李多海的男生，他有一顆柔軟而善良的心。所以，當洛卡把我夾在書里交給他時，我希望他們都能如愿。

而現在，他們真的在一起快樂地成長著。

空閑的時候，李多海會給洛卡講解她不會的那些題目，那些難懂的題目在李多海的講解下，會變成一朵朵盛開的花。周洛卡還會陪李多海去長跑，5 000米那么長，可是只要堅持，就一定可以跑到終點。青春的路那么長，他們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

對了，忘了說一件事。在那個微涼的夜晚，李多海把習題集夾在自行車后座上。回家的路上，因為一塊石子，自行車顛簸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我就輕輕地從書里飛了出來，飛到了路邊的草叢里。

青春的路那么長，我和他們只打了個照面。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他們依舊在快樂地成長著，不是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