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
大伯父漢清先生及大伯母來西班牙時都已是七十多歲高齡的人了。那時我在沙漠,千里迢迢地飛回馬德里去陪伴。與這一對親人在西班牙相聚的時光,可以說是我一段極愉快的回憶。我們共游了許多名勝古跡,最使我感動的還是他們對藝術的欣賞和好奇。伯父伯母不搶購洋貨,不講究飲食,站在馬德里西比留斯廣場邊,謙虛地要我一句一句地解說塑像、建筑、歷史、淵源……在柏拉圖美術館里,因為大伯父已是高齡,我討了一把輪椅請他坐著,由伯母及我推著他,一間一間慢慢地去欣賞。這一對中國人,竟然在西班牙大畫家戈雅的一幅幅油畫下面徘徊不忍離去。他們甚至并不冬烘,在國內還在為裸體畫是不是藝術而爭論的今天,大伯父大伯母特別欣賞的竟是“公爵夫人的裸像”。遇見那么多的同胞,數(shù)伯父的問題最多,他不停地發(fā)問,我不斷地回答,西班牙死板的歷史、地理、政治,以及民情一下子活了起來,這便是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秘密。當時我們住在一家普普通通的三星級旅館,不豪華不氣派,可是我相信他們所見所聞,比國內許許多多來搶購西班牙皮貨的同胞多得多。有一個計程車司機對我說:“你們東方人的謙和氣度真使人感到舒適,請你翻譯給兩位老人家聽。”我伯父客氣地回了他一句∶“四海一家,天涯比鄰,只要人類還有一絲愛心存在,哪一國的人都是相同的。”這樣的對話我樂于傳譯,真是有著春風拂面似的感動。這樣的同胞國內很多,怎么不多來一些呢!
(雪 茹摘自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溫柔的夜》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