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九寒天里,我曾對著一幅剪紙發(fā)呆。
剪紙的構(gòu)圖,簡單極了。線條很少,下刀很利,造型近乎抽象,但依然能看出那是一人一犁一牛。我叫它“知耕圖”,并憑借著兒時的記憶,將其拼接于故鄉(xiāng)的原野。
百工中,耕者,是我最早認識的角色。一塊閑了一冬剛剛開化的地也好,一塊剛剛收獲了一季的田也罷,耕者來了,吆喝著牲口,揚鞭,開犁,無論多么板結(jié)、多么固執(zhí)的土壤,頃刻間便翻起一朵又一朵的犁花。
我佩服那些耕者,赤足走在閃亮的犁鏵之后,腳下,是馴順松軟的土地。一次揚鞭,一聲吆喝,都會換來一溝奇跡。
兒時,我曾問母親:“地為什么要耕?”母親說:“耕過的土地,種子才更愿意生長,莊稼才有更好的收成?。 睆哪菚r起,我慢慢讀懂耕耘之于莊稼的意義。
長大后離開故土,腦海里始終有一幅耕耘圖。那是我的某個鄉(xiāng)親,迎著新春第一縷陽光開犁。耕者的腳下,是依然在料峭春寒中沉睡的土地。犁鏵,打破了田野的夢囈,將陽光的溫度送達每一犁冰凍的泥土。犁鏵,也穿越耕者的夢想,將太陽的色彩融入夢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邊界。
多么美妙的活計!想來,那耕者也沉醉。沉醉于新犁的土地那格外的芬芳,沉醉于種子發(fā)芽的聲音,沉醉于芝麻拔節(jié)般的念想。
哲人說:只問耕耘,不問收獲。
可是,耕者,也是一個開疆破土的行當呢。只不過,這不需要武器,只要犀利但絕對仁慈的犁鏵。我想,是耕犁,開拓了農(nóng)業(yè)文明一個嶄新的層級。犁鏵過處,荒野演進為良田;播種,由必然升華為自由。有了更多更好的糧食,人類的生息繁衍,便有了更為堅實的根基。
因此,耕耘,是一項活計,也是農(nóng)人對土地的崇拜,是一個祈天禮地的儀式。
北方,自古就有“二月二,打耕?!钡拇杭旧缁稹V钡缴蟼€世紀前葉,我的鄉(xiāng)人還在延續(xù)這個習慣。鞭子抽打的是泥土做的耕牛,鞭策的,卻是扶犁的耕者,是種田人自己的心魂。靈活的高蹺,彩衣花臉的小丑,舞過街巷,舞向田野,娛神,警人。
而今,我們也做了耕者。只是田野幻作電腦的屏幕,犁鏵就是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
不必忌憚沒有鄉(xiāng)親們耕田的好手藝,只要有著跟他們一樣充滿虔敬的心靈。讓指尖的犁鏵,耕過春,耕過夏,耕過秋,耕過冬,耕過每一片未來的時間和空間。
愿陽光灑落犁鏵,為田野犁開縷縷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