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的曇花

時隔7年，中國電影繼《圖雅的婚事》之后，又在柏林國際電影節站上了最高領獎臺。就像片尾突然從對面樓頂出現的焰火，最佳影片金熊和影帝銀熊兩大加冕同樣出人意外。當然，這部披著類型外衣的文藝片，也像《白日焰火》的片名一樣，不像預期那般絢爛璀璨。

桂綸鎂飾演的吳志貞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洗衣店工作，5年前，她的丈夫慘遭殺害并碎尸。廖凡飾演的警察張自立在抓捕嫌疑人時，因為過失導致辦案同事不幸犧牲，脫下警服后去了工廠保衛科。新的連環碎尸案又出現了，被害人都曾與吳志貞交往。張自立開始主動接觸她，兩人的關系慢慢改變，開始親近的同時，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如果從懸疑犯罪片的角度判斷，《白日焰火》相當缺乏技術含量。案件線索直接無誤地指向吳志貞，案情最終也是通過蹲守和盯梢就取得突破。還好導演刁亦男志不在此，某種程度上說，影片陰冷郁結的黑色氣質和吳張二人的感情線挽救了這部偵破平淡的犯罪探案片。

“白日焰火”這個名字，來自藝術家蔡國強2012年在阿拉伯現代美術館進行的一次焰火裝置藝術。大片的黑色煙花，在沙漠之上的萬里晴空成團綻放。選擇白天爆破，是蔡國強為那些死在異鄉的還鄉亡魂舉行的精神葬禮。刁亦男電影精妙地消化和發揚了這次焰火藝術的精髓：精神原鄉之苦、肉身之重、生存之艱、生命之虛無全在影片中。

類型的包裝是一種商業妥協，否則刁亦男會花上比8年更長的時間才能找到投資。資本的進駐，沒有徹底吞噬一個導演表達的尊嚴。所以，《白日焰火》還是和他前兩部電影《制服》《夜車》一樣，繼續講述人與生活空間的相互背棄，生命和靈魂如何尋找救贖。

柏林之所以給予最高肯定，評委對影片有多少誤讀不得而知，但從這尊金熊還有《天注定》在戛納的獲獎，足見國際影壇多么渴望了解當下中國到底在發生什么。金熊是一個獎賞，它對刁亦男多年如一的流放式的自我堅持是極大的鼓勵，提醒著導演們走得太久別忘了當初為什么出發。刁亦男也非常需要這個大獎，合格的優質導演應該充分地獲得信任和融資空間，接下來他找錢要容易得多。

在國內影評網站上，網友給出的評分在7.5左右。這個成績并不意外，國內市場如今暢銷的全是快餐，沒有幾個人會坐在影院里品品私房菜。借著金熊的名頭，影片還是在首周斬獲了近4000萬票房。當然，非常遺憾的是，國內觀眾又一次只能觀看刪減版。公映版和柏林版之間的8處不同修改已經在網上披露，除了結尾的修改我能接受，多處刪改我不認可，開篇張自立將手銬落在車里導致嫌犯得以開槍、摩天輪里的激情戲這些功能性情節，尤其不能粗暴刪除。

金熊載譽歸來，還是難逃剪刀手，我們的審查越來越暴露出它對創作的束縛和鉗制。《白日焰火》就像夜間開放的曇花，它原初的生命之美就在電影節上短暫綻放過。和曇花更相似的是，二者都不耐霜凍，都忌強光暴曬，對生存環境有嚴格要求，沒有適宜的土壤，就沒有它。

當然，曇花最著名的功效是清熱。大熱的中國影業是不是在發燒，業界內外見仁見智。但中國導演和國產電影及時去火，保持頭腦清醒，永遠有必要。挺進產業時代的中國電影正在舉行財大氣粗的焰火狂歡，夜空中各種斑斕迷離的表演像夢境般讓人深陷沉醉。在所有仰頭注視的目光和歡呼之外，有幾朵《白日焰火》在角落，比煙花還要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