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電影能讓我如此不適。看《推拿》時,我常要將頭扭向一邊,那種不適,和造成不適的方式,有點像彼得·格林納威的《廚師、大盜、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在精心安排的畫面中,你可以看到兩種近乎對照的生活場景,這邊是精致美麗的餐廳,人們體面地坐在餐桌旁飲食和對話,那邊是骯臟油膩的后堂,被藍綠色的光線籠罩著,人們砍剁和切割,蛆蟲和食材共存。餐廳和后堂的對比,給出讓人不愉快的結(jié)論:人們是怎么虛偽地美化自己的饕餮之相的。
《推拿》沒有前廳,直接發(fā)生在后堂。盲人們聚在推拿中心,吃在這里,住在這里,工作在這里,欲望的伸展也在這里,生活沒有私密性,根本沒有虛偽美化自己的機會和能力。推拿中心就是一個欲望的后堂,我們看到了他們的飯食、床鋪、娛樂,還有性,以及皮膚上的顆粒,親昵時變得腫脹和扭曲的臉。
那種私密行為的遮掩和乍泄特別讓人驚慌,有兩個段落把驚慌描摹得準(zhǔn)確而微妙:小馬和嫂子當(dāng)眾親昵,眾盲人突然靜默下來,像動物一樣惶恐,似乎有豹子在不遠(yuǎn)處的草叢中,或者有個看不見的煤礦爆炸了;停電的晚上,都紅的手被夾傷,她像動物一樣嗥叫,整個人仿佛都變形了,本該私密的肉體創(chuàng)傷,就那么駭人地暴露在盲人的夜晚。這都是人性后堂里的感受,《推拿》把它亮出來了。
健全人在這樣一個后堂進行的美感剝削就顯得特別虛偽。都紅作為推拿中心第一美女,常招來顧客的品頭論足,其中一段,兩個中年男人,可能還是老式文藝中年,用一種遺憾的、品評斷臂維納斯一樣的語氣,討論都紅身上所具有的“盲女之美”。都紅對這種品評感到異常不安,但她表達自己的不安時,卻沒人能夠理解。即便盲人之間,也隔著山和海。
視覺的障礙,使得盲人更依賴其他的感知能力,觸覺、聽覺、味覺、嗅覺。這些感知方式,比視覺來得更赤裸直接,因而也顯得低端,所以,盲人視健全人為神明,要敬而遠(yuǎn)之,視覺是神性的,其他感知方式都是人性的。而《推拿》極力放大的,就是這些感知方式,尤其是能夠直接作用于銀幕的聲音,更是《推拿》的重頭戲,整部片子充滿著細(xì)膩的、破碎的、飄忽的各種聲音,木頭門的吱呀聲,男女親昵時的唇齒吸吮聲,還有女孩們的說笑聲,都帶點回聲,像是發(fā)生在回憶里。《推拿》其實是由聲音領(lǐng)銜的感官五重奏。
也是視覺的障礙,讓盲人被社會棄置了,所以特別依賴這個小小的后堂。這個有點腫脹雜蕪的后堂,也因此成了他們的大觀園。小馬的到來就像林黛玉進賈府,帶出了后來的歡聚悲愁;推拿中心的轉(zhuǎn)讓和拆除,就像大觀園的沒落,帶出他們的風(fēng)流云散,以及小馬的成長和新生活。在小說和電視劇《推拿》里,有盲人們的辦公室政治,但在電影里,這部分被大刀闊斧地削減了。烏托邦必然要死去,不需要從里面先殺先亂。
然而它又不只是盲人的故事,正如婁燁所說:“《推拿》就是一部關(guān)于‘限制’的小說,完全是在限制之中寫的一個關(guān)于‘限制’的故事。”盲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會感受到“限制”,只是方式不同。
《哪啊哪啊神去村》(2014)
導(dǎo)演:矢口史靖
主演:染谷將太
落榜大學(xué)生平野勇氣被宣傳材料封面的美女吸引,到小山村當(dāng)伐木工。盡管這個故事有所有成長故事的俗套,但它完美地利用了俗套。
《禁欲者》(2009)
導(dǎo)演:烏維·鮑爾
主演:愛德華·福隆
大部分場景發(fā)生在狹小的監(jiān)房里,幾個男人把其中稍弱的那個用一切辦法凌辱至死。它似乎是對強弱關(guān)系和心理狀態(tài)的探究和分析,又似乎不是,那些分析只是為了讓暴行顯得體面些,而現(xiàn)實是,只要有細(xì)微的原因,就能讓一個人成為一群人中的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