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與安詳（組詩）

桃花里的春天

這時候，暖陽梳理了記憶，而持續(xù)的安詳著色，

仿佛一道光亮把夜幕拉開。

在阿力瑪里，杏花凋謝了，這殘缺的花瓣把影子依偎成風景———

相互取暖，等待另一場風

呼喚自己的名字。

可是，時間給了我，那么多遺忘，也會在經(jīng)年累月之后，

在夢中，在一個人的憂傷里就像一只船泊在風中。

曠達的寧靜簇擁我，

或者讓漂泊的心落到低處，

并接受土地的恩賜。可是我只能站在這里，聽暮鼓晨鐘———

依稀往事沉浮，就像一縷月光射入水底。而此刻，桃花盛開了，

滿園春色皆是我的柔情。

來吧，你還在等待什么？春光終將逝去，

在這遼闊的安詳里，唯有愛可以為我們療傷。

剝竹筍

剝竹筍的過程其實就是

作一種減法。剝?nèi)ド卸嘤嗟模粝戮猓屓松尸F(xiàn)出

與時光相對應的部分。

這亮色代表一種力量，代表春天減去秋天，減去果實，最后又回到了源頭。

我現(xiàn)在并不想這些，只是

那天我忽然想起：

夏天曾經(jīng)帶給我什么？都遺忘了，不該記住的我就不再去想。

而林中的一次偶遇，絢爛的

花朵頻現(xiàn)風的漣漪。就像云中閃電，驟然

爆發(fā)的力量讓大地明亮。

可是這時，我正在

做人生的減法。并且做一次深呼吸，在清癯的風里。

黃昏星

草原上，那些露珠遺忘了

昨天我已經(jīng)醒來，

草的姿勢好像比我更荒蕪。

可是，我等待的時光，一些舊事

在草原上結(jié)出了果實。而黃昏星也是孤獨的，為了不再遺忘，為了秋天那么多殘缺的葉片，

我流浪了很久。在這以前，風朝著汗騰格里的方向勁吹，

朝著逆行的羊群，一邊走，

一邊把罪孽的果實埋進土里。

這時候，我成為一顆孤獨的星子在遺忘里活著。為了風，

也為了草原不再哭泣。

在荒漠中

經(jīng)年的顱骨在塵世間若即若離，而忽然到來的風吹皺

一潭秋水。緊接著草都枯萎了，荒涼深及骨髓，就像一次初戀的殘夢。可我根本來不及想，

野駱駝是怎樣生存的，也來不及等待一次靈魂的淬火。

只是，我看見的凄風苦雨

都在荒漠中停了下來，

它們把根朝上，并用另一種方式讓荒原變得舒緩，溫潤———

仿佛一次朝覲，我只能用虔誠

溫暖自己。

用一抹亮色呼喚，而不遠處黎明讓記憶愈發(fā)清晰、澄澈。

嘀咕

夜鶯開始安靜下來，樹依舊

用看不見的手握緊自己的影子。

昨天，藍色豎琴發(fā)出的一次邀請讓我格外明亮。音符之外，

我看見了星星，花香和困厄的羊群，它們也在思考一個嚴肅的話題———

守望家園還是趕緊離去？這時候，比黑夜更黑的情緒

把我推入了深淵。而風

依舊在林中打著呼哨，就像一次

最后的告別，沒有歸路，

只有一只鷹在空中不斷盤旋。

迷途者

山嶺一直向前延伸，密集的思緒恍若一群困獸讓野性回到從前。

谷底深不可測，瘦削的巖石猙獰

仿佛內(nèi)心的恐懼。這時侯，

我從巖石旁經(jīng)過，步履匆匆

冷風不斷追趕，我感覺我就是自己的影子。而巖石之上古木參天，

一群鳥都好像忘記了時辰。

天色漸晚，我不知道前方還有多遠或者說這條小路又會通向哪里？循著迷蒙的光亮，我想

林中的事已經(jīng)有了眉目。

現(xiàn)在，我必須在夜幕降臨之前，

像雪豹回到自己的領地。

黎明

每天我都會在黎明的鳥聲中

醒來。一如我平淡的日子總是在寂靜中開花結(jié)果

喧囂的世界早已令我厭煩這不期而遇的雷鳴

也會在滾滾紅塵里驟然

坍塌。而那些散落的花瓣

在風中集體逃亡，我知道

這都是生活中極為尋常的事情就像我內(nèi)心的惶惑

不知道明天還會發(fā)生什么有時候我也在這樣想

假如每個黎明都是干凈的這些鳥才會活得像鳥

登高

人在高處就會看見樹葉

嘩嘩作響。水也是這樣流淌的就像看不見的隱形人

在空氣中放大，然后消失

孤獨是一只失聲的鳥

用眼睛說話，看見或看不見都一樣消失在你黑色的欲望里

羽毛膨脹的公雞一躍而起宣泄激情，和空氣中

飛舞的幻境。這時候

水停止了流淌，而樹葉依舊把自己懸掛在虛空

天梯

雅魯藏布江兩岸山崖上那些白色天梯超度

亡靈。水葬臺神秘而靜穆仿佛另一種時空

江水悠悠，也不知道多少亡靈曾從這里步入天國

向善的力量是無窮的

它改變命運，和靈魂的歸宿

而所有的人生終會落幕

只是時光匆匆，我還沒來得及想

假如靈魂被邪惡捆綁，天梯———又將把人類度向何方？

羌塘草原

在藏北，羌塘草原一瀉千里磅礴的氣勢，無限遼闊

就像星空呈現(xiàn)出光明

牦牛走過了一季

它們用自己的憂傷抵御

也不知道暴風雪何時還會襲來等待是漫長的，仿佛

那些巖石早就做好了準備

想念花開的季節(jié)

在羌塘草原，夢都是一樣的美麗。青稞酒熟透了

時光依舊溫暖

而視野盡頭，蒼涼的風用遼闊為我們療傷

活著并不簡單

田園已經(jīng)荒蕪，洪水泛濫

泥石流一次又一次吞噬著生命

海嘯的記憶剛剛淡去

一場大火讓俄羅斯惡夢初醒

即使美利堅的校園，恐怖的槍聲也會讓那些天使般的花朵隕落

沉默的火山驟然間噴發(fā)了

滾燙的巖漿淹沒了人類的寧靜地球如此不堪重負

脆弱的生命就像風中的落葉

我不想在秋天里歌唱愛情

不想看見那么多善良的人離去離開一個溫情的家園

我知道，在我們這個世界上

活著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憂傷總是伴隨著我們

形影不離，就像天空那些飛翔的翅膀

縱然世界已經(jīng)太平，潮起潮落的相思也會擊打我們的良知

以及那些善良的眼睛

花開的聲音如此憂傷

一道閃電之后，風平浪靜

思想的鳥兒穿過黑暗

在我瑟縮的花瓣中悄然墜落

我知道這都是我從前的宿命

沒有誰會想到這些，沒有一朵花可以在惶惑中綻放。時間都是我們的影子慢慢生長

看一看草原有時頹廢的心情也會在另一個黃昏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我不相信花開都是為了結(jié)果

就像我不相信天空能夠孕育神話以及那些石頭般堅硬的謊言

大地承載了太多的苦難

看一看那些難民營的孩子，他們枯瘦如柴絕望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劍刺入

我們失血已久的信仰

還是聽一聽這些花朵綻放的聲音吧

在我們這個地球上，它會照亮迷途的羔羊

阿克喬克草原

山花開在空中，仿佛悠遠的

嘆息。那時候我以鳥的名義歌唱，以繾綣之心感念，葳蕤的草

阿克喬克蔚藍的風。以及

我沉醉的鄉(xiāng)愁，

而遠處，白皚皚的雪降臨，

這些夢晶瑩，透出亮色

就像一種情懷，讓大地進入想象

或者，在你清幽的脈管里

把草原照亮。

可我還要繼續(xù)前行，

沿著花朵的芬芳，沿著大地

幽深處，把巖石擦亮。

呈現(xiàn)只是一種背景，仿佛

你用嫵媚呼喚季節(jié)。

而水朝向天空流淌，低垂的幻影

我看見星星簇擁黎明。這時，

人在云里，鳥在夢中

芍藥谷

陽光下，這盛大的慶典

用激情說話，用幻想的天梯把我?guī)нM了天堂。

風是晶瑩的，透過想象

我看見巴爾魯克悲憫的情懷以及岸邊，羊群

進入一個人的王國。

而這時，芍藥花開得嫵媚

仿佛春天只屬于她們，

等待絳紅色花瓣從夢中醒來，或者，用毀滅完成一次

人生的葬禮。

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想，

昨天為什么你沒有來，為什么我的愛總是錯過你的花期？

野玫瑰

在山谷里，就像燃燒的火焰把所有的門窗打開。

而野性的嫵媚充滿張力，向著大地深處，安營扎寨。

就把我當作一棵植物吧，

在你身旁啜飲，這芬芳的胴體

是大地賜給我的露珠。或者讓夢開一扇門扉，讓

我與你的目光再次相遇。

相信吧，美是針尖上的花朵，

緊緊抓住月光，抓住———這微量毒素的甜蜜！

吐爾加遼

巴爾魯克山用星光點亮，記憶

用純潔的吻，讓我在你的草原復活。那時，一群羊在云中漫游，

在淡藍色峽谷———

我的憂傷和你一樣，

這遼闊中的蒼涼，是激情，也是嘆息。而那些草透出亮色，

就像一支謠曲，在風中

所有的真實都來自草，來自白色云朵，以及內(nèi)心

那些干凈的河流。

我在風中思索，像一個文明的孩子把最初的想象當作萬花筒———

五彩繽紛。這時光之羽

用緩慢帶給我的定力，也會讓草原進入另一種遼闊。

空闊

那個夜晚，風擊打巖石的聲音

讓鴟梟變得越發(fā)詭譎。

蒼涼掠過我的眉宇，若隱若現(xiàn)中

命運不斷拉長自己的影子，

就像幽暗里的魔笛，風是唯一的主人。可是夜幕剛剛拉開一角，

更深的黑虛張聲勢。我看見的

都是大地的剪影，或者說

我更愿意打開一扇窗子———

陳腐透著光亮，只是

眼前我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這時候，你一臉迷霧，

仿佛此刻才找回丟失的記憶。

月夜

狼嚎在月光里穿過，而森林呈現(xiàn)

夜的靜謐。

一種情緒膨脹，又好像鷹

落到了谷底。那時我從月光中醒來，從一棵樹的凝視看見黎明。

也看見了一些落葉，

他們小心翼翼地蜷縮在風中。還要等待什么嗎？

仿佛我的頓悟，在清亮的夜幕里聽見夜鶯的歌唱。也聽見

野馬群咀嚼夜草的聲音，

和一些我還沒有看見的生靈

我知道，它們在暗處窺探我，就像我也常常躲在暗處，

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再失去整個春天。其實我早就知道

裹緊自己就是在暗夜里，

保持有生力量，保持必要的警覺好讓時光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