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世界的聲音

1.關于聲音

我一直覺得關于什么什么的問卷調查大多是無稽之談，但今天忽然想起一個關于女性的問卷調查，大意是說怎樣的女性才算具有魅力。臉蛋兒、身段兒、是碩士還是博士、家境出身是否單親是否獨生子女，這些都很重要，肯定在重點考察的前幾位。但是其中還有不可忽略的另一個內容———聲音！好像聲音是否甜美、溫潤，在完美女性的評價標準中占了很重的比例。我對數(shù)字不敏感，只記住那份額挺大。

但是，我對聲音敏感，所以我一下子就記住了：蘇蘭朵。因為她是靠“聲音”吃飯的人。

這話聽起來有點別扭。但像那個段子講的，中國人的什么事兒，繞幾里地，都能跟吃聯(lián)系在一起———對，別賣關子了，說明白些，蘇蘭朵是電臺的資深女主播。要知道，對于嚴重依賴空中電波來填補精神空白的我們這一代，播音員可是我少年乃至青年（直到老年）都無比羨慕嫉妒恨的一個職業(yè)。不信你看，連學校廣播室的小女生，都是腳步輕盈，像驕傲的小天鵝，小脖梗梗兒著，不與俗人為伍的架式。在人群中開口說話，都是伶牙俐齒，“聲”壓群雄的公主模樣。

但是蘇蘭朵不！她在人群中不怎么愛說話，我一直認為，她的話可能在直播間里說得太多了，像老師一樣，需要在“課余”時間喝那種我們小時候常見的毛肉肉的胖大海養(yǎng)一養(yǎng)，以確保關鍵時刻沖得上去。

我沒聽過她的直播節(jié)目，但她在直播的間隙給我打過電話。我作為我們小城的“十大杰出青年”也曾進過直播間，于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恐怕她疏忽間忘了滑動哪個鈕兒關閉音量，我們的私密對話可就真的成了“現(xiàn)場直播”。但心里似有一陣喜悅，畢竟靠“說說話兒”就能買上自己喜愛的衣服、鞋子和書，既體面又神氣，有這么個朋友，好像我一下子也“擠”進了能優(yōu)雅地端著紅葡萄酒徜徉于沙龍的上層社會。虛榮要不得，但我真的替她開心，因為藉以“聲音”的通渠，她為多少渴望交流、渴望溝通的心靈，送去了藝術的福音？又使多少身處困境或迷途之中的人，走出了陰霾？

2.關于名字

認識她時，她就叫蘇蘭朵。雖然我至今還沒有患上老年癡呆———說得書面點，還沒患上時髦的阿茲海默癥，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在什么情況下我們見上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面。是在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會上？還是什么筆會的一閃而過？我只記得，這名字與她的人一樣，別致，精巧，過目不忘。真是奇了怪了，本來“蘭”和“朵”都是與陰柔的女性名字有關的俗詞，尤其是前者，與芝呀鳳呀蓮呀芬呀芳呀沒什么區(qū)別，在人群中隨便喊一嗓子，估計會有好幾個姐妹“哎哎”地轉過身來同時應答。但這兩個字手拉手、肩并肩地搭檔在一起，情況就大為不同了，反而達到“負負得正”的效果。尤其再加上前綴那個“蘇”字，回頭率、附加值頓時以幾何倍大增———整體效果那是相當?shù)匮髿猓?/p>

當時，張藝謀執(zhí)導的歌劇《圖蘭朵》正紅得發(fā)紫，我便武斷地認為：這丫頭是個藝術范兒，名字可能與這個有點兒關系吧。即使后來混得熟了，說正事兒之余偶爾扯閑篇兒時，也忘了親口問她一句是否屬實。管它呢，反正一想起老謀子那個鬼才，對她又多了一份好感。

再后來，才知道她本名叫蘇玲，反而覺得還是蘇蘭朵與她的氣息相配。對，名字是養(yǎng)人的，取得好，會把人養(yǎng)得水靈靈。不過，即使是“玲”嘛，也是與聲音相關的一個字啊。玲瓏，清脆。玉相碰擊的聲音。看看———她就是為聲音而生的。不知道這么說是否涉及到那個沉甸甸的詞：宿命。

3.關于她的文字

《瘀痕難散》大約是她近年來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這篇我記不得是否看過，但我清楚地記得，我是看了她的《蘋果》后，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給她發(fā)了短信。大意是說：這篇寫得真好，一出手就高，一定能轉！此言不虛，果然，被《新華文摘》轉了。報送參評省政府獎時，我說，這篇肯定能獲獎！此言又中，果然獲獎！看到《尋找艾薇兒》，我又信息她：這篇從文學的角度看，比《蘋果》更純粹，會得到業(yè)內更大認可！她說借你吉言。后來果然入選了多個權威年選及多少多少周年小說選的選本。這么說，并不是說我有多神，我告訴蘭朵，除了作者、讀者之外，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編者。從小報編輯干到華發(fā)叢生，我一邊看各種各樣的詩歌、散文、小說，一邊陪著兒子長大，如今兒子已即將走出大學校門。如此浩蕩的時光如果不是用來虛度，總該貯存一點獨門絕活兒吧。我不敢說我是名優(yōu)秀的編輯，但我知道好東西長什么樣兒、具備什么品質，不管它是直露的，還是隱藏的。

如此這般，在我的欣喜中，小說界又一個“新人”誕生了！之所以說“小說界”，因為在此之前，每每寫作這幫兄弟姐妹說事兒時，都把蘭朵歸到“寫詩的”或“寫散文的”里面去了。有一天她說要寫小說了，說心里話，估計有許多人沒當回事兒，可她竟然真的寫出來了，而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請讓我們扳著指頭數(shù)一數(shù)，從2006年開始寫字，才幾年啊。可是，她的詩、散文、小說，都得了遼寧文學獎。我歷來不識數(shù)，不記得遼寧文學獎單項獎一共常設幾項，可是她竟得了三次，而且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三個類別。這讓寫了大半輩子，頭發(fā)被歲月流水漂白仍藉藉無名的作家情何以堪？可是，好戲才剛剛開場：出書，獲權威雜志的年度獎、中國出版集團獎；詩歌、小說、散文、散文詩入選各種權威的年度選本；讀魯院；開作品研討會；成為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小說、詩歌被翻譯到國外；長篇小說入選省、全國重點作品扶持工程；一級作家；去大學做講座……寫作者敬慕和渴望的好事兒，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基本都做到了。

有人好生奇怪，“怎么，忽然殺出個蘇蘭朵？”我覺得再正常不過了。一個人不是開始讀名著、寫小詩才算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就像賣油翁可以“手熟耳”；沒賣過油的，練過雜技或繡花，或也可能把油倒得均勻。她一直以不同的方式介入生活，那些也許看似與文學毫不搭界的種種愛好、習慣，其實都是在為寫作做著準備，它們并不會因為是否真正付諸實際操作而削減動作的規(guī)范與完美。仿佛葡萄酒，一直窖藏著，終有一天再也關不住香氣。這大約與實踐、積累、格調和境界有關，它們正是一個人到底能走多遠的先決條件。柏拉圖說：“大自然只是一首充滿神秘的詩，是隱藏在千萬道斜光后面一幅撲朔迷離的畫，它的存在，是為鍛煉我們的猜謎能力。”蘭朵給了我們一下子猜不到謎底的神往和喜悅。

我發(fā)現(xiàn)，蘇蘭朵小說作品的名字都極簡：蘋果、百合、左腳、白裙子、香奈兒、初戀、陽臺、尋找艾薇兒……如果去掉作為標志篇什的書名號，不難看出，這些詞語已簡約到最基本的詞根，呈現(xiàn)事物的本意，沒有任何累贅和附庸。像極了她的人，潔凈、干練、不拖泥帶水，也不濃妝艷抹，發(fā)式、眼鏡、戴的表、著的裝，都與她的身份和修養(yǎng)極其匹配。更不會“人未至，先聲奪人”。她的姿態(tài)永遠是沉靜地傾聽。就像她所喜愛的音樂和工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打開心靈，恭敬地迎接、容納，然后回送，帶著知性女子的溫婉和體恤。作女人作得如此精致而有涵養(yǎng)，是可貴的；寫字寫到如此精到而有余韻，是難得的。

印象中，我從未見過她與人三五成群地哄鬧，也沒見過她酒宴上吆五喝六地劃拳，她總是安靜地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我相信，她用學識、教養(yǎng)、修為……換來的，是一個花團錦簇、山清水秀的完美家園，足以抵消世俗的喧嘩與騷亂。她既疏離又緊密，既跳脫又融入，一邊過著柴米油鹽的具體生活，讓你感覺不到她的“與眾不同”；一邊用思想和心靈描繪出紛紜美景，讓你領受她的“層出不窮”。她像舞臺上的魔術師，你永遠無法知道黑禮帽、紅綢緞下面，她將端給你帶露的花朵還是飛出潔凈的白鴿———對了，如果是花朵，也一定是清一色的小花兒、碎碎的素朵兒，這比較符合她的脾氣和性格。當然，她也喜歡盛開的濃烈，但她有吸攝它們的作用，如巨大的磁場，使那些原本妖嬈、奔放的花朵，降下驕傲的體溫，成為她穩(wěn)定的“綠葉”。她的氣場壓得住！真的。就像她的小說，即便是日常生活的陳述，平俗事物的書寫，她也能從平凡中獨辟蹊徑，讓你在慣常的懨懨困倦中，一下子提起神兒來，像咖啡———對，像咖啡的精神質素，關涉到精神和思想層面的意義；又平凡到可以佐甜點和三五顆蜂蜜花生，當一頓早餐，舒坦，不至于冷落了清晨的胃。

如果說她的散文是寬闊的大路，詩歌是月下曲徑，那么小說就是迷宮。不管是哪種體裁、題材，她都如巧手的編織者，絲縷纏繞；如俄羅斯套娃，耐心而細致地講述，循循善誘，讓你不由得不跟隨她往幽深處走，再一層一層掀給你看，而不是性急的毛頭兒，一下子就打開暗盒，把答案一覽無余地攤給你看。而樂趣，正在其中。

4.其他

美國作家巴勒斯說：“從長遠來看，一個人是不可能不勞而獲的。我的意思是說我生活中大多數(shù)美好的事物———朋友、旅行、機緣———都是不期而遇的。”就像我們的相遇、相識、相知。我們同居一室時可以長談至深夜，因為某人某事夸張地表達喜怒哀樂；我們不見面時，可以半年一載打不上一兩個電話。但是，當對方有了什么好事兒或生氣的事兒，會第一時間送上真誠的祝福與問候……那種默契、觀照、呼應與惺惺相惜，無須言表，卻已深諳于心。這樣的際遇是否與文字有關？我更愿意理解為冥冥中的機緣。

就像她的名字前又將加上這樣的幾個字：海天心理咨詢中心創(chuàng)辦人、心理咨詢師。事關心靈！還有比這更重大的事情嗎？如果說教師、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那么，心理咨詢師應該算是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本意吧。我能想象得出，她坐在雅潔的辦公室里———不，不應該叫辦公室，應該類似于茶吧、書吧之類比較“軟”的環(huán)境里，放著她喜歡的似有似無的音樂，寬大的落地窗前或某個不擾人的角落里放著同樣干凈、鮮亮的草本植物，而不是喧嘩俗艷大朵大朵的花兒。茶幾上有光潔的杯盤、古典的碟片，寬大的桌子對面是松軟的布藝沙發(fā)，側面可能還有兩只本色的藤椅。茶香繚繞，還未開口，心下已先生出幾分親近和眷戀。

記得我們青春年少的時候，被稱為帽子皇后的鳳飛飛正流行，在舞臺上，她會根據(jù)不同的曲目換戴不同的帽子，演繹出不同的風情。那是我們青蘋果般的記憶，也是我們彌足珍貴的美麗情感的依托。今天，當我寫到這兒的時候，我怎么就想起了她？也許是一種暗示：這個女子，她還會創(chuàng)造出多少種可能？文字上的、音樂上的、心理分析上的……總之是生活上的。像正在成長與上升的美好事物一樣，我們無須催促她：早點起床、定時定量吃這樣那樣的營養(yǎng)早餐、不必時時穿著精致、不必跟不義之人抱任何幻想……我們只管在她的近左，眼睜睜地看著，就行。她不會讓喜愛她的人失望，不會的！雖然她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公主，但是，通過筆端和聲音，她正在把茉莉的淡雅、溫暖、愛和希望，四方傳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