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十萬葵花開，那花兒像火苗一樣撲躍，灼灼地燃燒起來。村莊被花攻陷了，沙漠也被花占領了。上學的路上，路兩旁都是葵花擁擠的笑臉。葵花開呀開呀，渾身的勁兒都拿來開花。它們這么高興干嗎呢？齜牙咧嘴的，開得一塌糊涂。

太陽在哪，花朵就朝著哪。多么神奇的花呀！

我爹坐在田埂上吸煙。他把煙葉子揉碎了，卷在報紙裁成的紙條里，卷好了，慢慢吸著，好像很香甜。一口一口，吐出淡藍色的煙霧。他看著一地碎金子一樣的花，很舒暢，回頭說：“丫頭，這葵花開美咧！”

我汗流滿面地打杈枝。葉腋下偷偷伸出來好多枝，頂著拳頭大的花盤，也企圖開個花。這些都要摘掉，不能要。順便看腳下的雜草，不順眼的，一腳踢飛。

打下來的葉子、花盤，都是灰毛驢鮮嫩的口糧。它幸福地嚼著，嘴角淌著綠色的汁液，渾身閃著油亮的光芒。

我家還有一只大肚子的羊，也在田埂上吃葵花葉子。我故意把葉子扔在它的腦門上，它甩甩腦袋，不看我，急著挑挑揀揀地搜尋著細嫩的葉子吃。這是一種境界，它的眼里只有葵花葉子，沒有我。

清晨，陽光傾灑在沙漠里，傾灑在葵花上，那種耀眼的金色光芒，簡直讓人束手無策。十萬朵花，面朝東方，似乎可以聽見轟轟烈烈燃燒的聲音，如火如荼，連沙漠都快要被花兒點燃了。

一場盛大的花事席卷而過。花開盛后，就收了。葵花子開始變得飽滿，一天天鼓脹起來。

葵花子飽滿之后，花盤都要被割下。家家戶戶都割走花盤，把枝稈留下。留在地里的葵花枝稈，像一地拐杖似的挺立著。拐杖不綠了，慢慢變得枯黃，黑瘦。葉子在風中瑟瑟地抖，枯萎著，也被風摘走了。

一地枯瘦的骨頭，寂寞，衰老，撐在一天天變冷的天氣里。

前半生榮華，后半生落魄——你以為這是真的嗎？

不是，那沒有花盤的光稈，脖子朝前伸著，還是向著東方，一絲不亂。十萬拐杖，脖子都朝前伸著，向著太陽，暗含著一股強大的氣勢。這疏朗遼遠的意境，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一個初冬的清晨，我上學遲了。出了村子，突然被一種浩大的氣勢震撼了：大漠里浩浩蕩蕩的十萬葵花稈，仿佛從天空射下來的密密麻麻的箭鏃，令人驚詫。枝稈上落了明亮的霜，在陽光下閃著光。葵花勾著脖子，都朝著東方。一根都不曾亂，肅穆，莊嚴，蒼茫。那種蕭蕭氣勢，一下子讓我慌亂。我擔心，它們會在某一時刻屈膝下跪，叩拜東方。

倏然淚下，因為感動。蒼茫大地，草木才是主人，我們只是過客。

光陰里一定藏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草木知道，天地知道。就算枯萎了，失去了花盤，內心的堅持還是一樣的，還是紋絲不動。萬物生，萬物榮。而這肅穆，這蕭瑟，都是天意——只有草木自己洞悉。

（選自《文學報》2014年5月8日，有刪改）

寫作借鑒

本文以“向日葵”為線索，從多個角度展現了向日葵的熱烈似火和勃勃生機，具有一種積極向上、頑強生長的偉力，彰顯出蓬勃的生命力量。文章融情于景，情景交融。作者以“葵花開呀開呀，渾身的勁兒都拿來開花。它們這么高興干嗎呢？齜牙咧嘴的，開得一塌糊涂”來抒寫自己的高興與欣喜之情;打下來的葉子、花盤被灰毛驢“幸福地嚼著”，對向日葵渾身是寶的贊美之情溢于言表;花盤被割下之后，以“一地枯瘦的骨頭，寂寞，衰老，撐在一天天變冷的天氣里”表達出對葵花枝稈的無限憐惜;面對“十萬葵花稈”，以“肅穆”“莊嚴”“蒼茫”三個詞生動再現了向日葵生命的力量與磅礴的氣勢。文章正因為做到了物中有我，景中見情，才顯得情韻悠長，意蘊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