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程十發寫意人物畫的藝術創新

摘要：程十發是繼任伯年、吳昌碩之后的又一個海派繪畫的高峰。他主張對古今中西藝術傳統廣收博取，并執著追求傳承弘揚傳統水墨情懷。程十發對國畫本體的思索和探索，其藝術的廣博性與現代品質亦早已超越了“海派”的局限。他為中國畫現代革新展現出新的思路與方法，不僅拓展了傳統中國畫的表現形式，還對中國畫的創新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寫意人物畫是程十發繪畫的重要題材，是他全部的藝術創作中非常有特色和藝術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程十發在中西文化的辨析中，找到中國寫意人物畫在形式、題材、筆墨上與傳統精神和時代情感的同構。繼往開來，推陳出新，從而使他的人物作品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和豐富的筆墨技巧；而他從少數民族人物形象入手，找到時代精神與藝術創新的契合點，在改革開放后形成了自己別開生面的藝術風格，給中國寫意人物畫帶來一種嶄新的視覺效果。

關鍵詞：程十發 寫意人物畫 創新

20世紀的中國，“中國畫”都存在傳統與創新的相同命題。在西方文化對中國文化的大碰撞、大沖擊，相互砥礪的背景下，為了不讓中國畫迅速從美術文化中的主流位置中退出，中國畫壇的突出主題是中國畫的現代革新，傳統中國畫就必須尋求在內容和形式上與時代情感的同步。上海畫壇一直處在這一革新潮流的前沿，一大批人物畫家如林風眠、豐子愷、華君武、關良、方增先、程十發、戴敦邦、劉旦宅等都是中國美術創新的先鋒，其中程十發的繪畫是改革開放后海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自本世紀以來，在文化大反思的背景下，中國畫陳舊的筆墨觀念，在這場變革中開始得到了糾正。寫意人物畫家們在經歷了一場參與新文化的大變革運動后，朝著創建新時代的新寫意人物畫這一目標，他們以改革的精神和進取的姿態，通過他們不斷的實踐和扎實的努力，成功地開辟出當代寫意人物畫初步繁榮的筆墨新格局，鋪出寫意人物畫在本世紀整體的復興之路?！盵1]逐步形成了以程十發為代表的海派人物畫系統，以黃胄為代表的京派人物畫系統，以方增先為代表的浙派人物畫系統。特別是程十發先生融入了色彩的逸趣與流韻，將人物畫筆墨與色彩發揮到了極致。

程十發（1921-2007），上海松江縣城外岳廟鎮之莫家巷人。其一生豐富多彩，從藝80年來，創作的書畫作品涉及到中國書畫及其邊緣的各個領域，包括書法、篆刻、連環畫、年畫、書籍插圖和各種藝術形式。上世紀50年代以來，以連環畫、插圖影響于畫壇。此后，藝術視野不斷拓展，\"取古今中外法而化之\"。他最早主攻山水，之后相繼以人物、花鳥聞名于世，特別是在彩墨人物方面獨樹一幟。晚年的他成為海派書畫的領軍人物，也是南方國畫的一面旗幟。他的國畫人物作品，無論從筆墨技巧還是氣韻的把握都達到了“真放本精微”的高度。其筆墨灑脫而精湛，氣韻生動而鮮活。尤其是他的現代人物畫抒情而浪漫，以少數民族人物為題材的藝術作品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和豐富的筆墨技巧。他的作品找到了時代精神與藝術創新的契合點，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給中國寫意人物畫一種全新的視覺感受。從他的少數民族人物為題材的作品里，可以看到他多方借鑒和融合多元的中西藝術觀和表現形式，其人物畫藝術手法的多樣性、實驗性較之他其他題材的作品風格面貌更強、更獨特。程十發1957年赴云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一帶寫生采風，體驗生活，了解風土人情，熟悉傣族女孩的風貌特征，使其畫風大變。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他的少數民族人物畫的創作開始注重借鑒西方和民間藝術運用于藝術創作中，描繪少數民族喜慶、歡樂、祥和的情景。造型吸收了無錫泥人的特點，帶有較強的敘述性，并具有鮮明的“陳氏風格”特色。程十發最具實驗性的少數民族人物畫創作，不僅再現了云南少數民族文化的精髓，更在于創造出20世紀下半期寫意人物畫藝術發展的一種思路和方向。他的作品以古代石刻造像般的大輪廓線和提按轉折多變的筆法塑造人物形象，使其藝術品以獨特的樣式在人物畫壇大放異彩。程十發有一首繪畫詩：“問我南宗抑北宗，東西中外古今同。法從自然歸太樸，一筆傾成萬物空?！盵2]我們從這首詩里能體會到程十發對待傳統中國畫的態度與膽識。他曾經哲理性地提出“海派無派”的觀念，引人深思。作為在20世紀下半葉已經開始確立風格面貌的藝術家，程十發與20世紀上半葉乃至更早的“海派”藝術家在藝術視角的寬度、格調與氣局上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的價值在于沖破傳統，大膽地嘗試新的表現形式的可能性，同時結合其自己獨特的審美，開創出了個人的人物畫藝術風貌，為傳統中國畫的寫意人物畫在上世紀的發展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方向。

一、借色彩的逸趣與流韻，融寫意人物畫之創新

我們通過程十發的寫意人物畫創作，可以看到他勇敢地擺脫傳統文人約定性和習慣性的用筆、用墨、用色和用水。繪畫的觀念與技法的不同，決定了繪畫面貌的不同。繪畫工具材料的不同方式使用對藝術的畫面視覺效果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改變國畫媒介的固定性，必然會改變傳統國畫固有的程式。程十發正是沖破中國傳統水墨畫的筆、墨、宣紙、植物性顏料及水溶性礦物，呈現出“中國程式化”的筆墨韻味這種固定性，對中國畫進行長期的革新。他曾講過：“色彩，一張畫要鮮艷明朗，第一是作者的感情，第二才是用色。色，即色塊、粉末；彩，有光的感覺。色彩是幫助作者傳達感情的工具。色彩的運用不在于斗艷取勝，而在于活色傳神。色彩上，我從前講究古雅，顏色不講究鮮艷，自從去了云南后，受到自然界的熏陶，色彩大變。茶花紅花瓣之間加上石綠，便現出紅茶花在光線下的感覺?！盵3]我們通過程十發的國畫作品《邊塞之節日》來看他鮮明、強烈的個人風格，此幅作品作于1972年，現在是上海韓天衡美術館的館藏品，尺寸為212cm×73cm， 是一幅大件的寫意人物畫，也是他回憶云南傣族女孩騎自行車過節情景，為反映少數民族歡樂、祥和的辛福生活而創作的。畫面洋溢著異域情調，傣家之服飾器用，都出之有據，刻畫入微。他用富有節奏的線條勾勒出形態不一的人物形像，描繪出騎車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影?；驖饣虻墓P墨中飽含熱情，直抒畫家的激蕩胸懷。他在人物畫中采用工筆畫用的重彩：朱砂、石綠、石青，以及朱標來渲染傣族女孩漂亮的筒裙和挎包。艷麗、潤澤、迷幻的色彩運用，中極具新意的筆墨魅力，畫面展現出生動、抒情的浪漫情懷。畫面構圖充滿奇趣，以“s”形將8位女孩、自行車、竹筐、水果、鮮花、公雞，魔術般安排在畫面內，半藏半露，參差穿插，虛虛實實，引人遐想。韓天衡在《豆廬藝術文綜》里說到：“我們看到程十發繪畫上那種燦若云錦的色彩，并非來自秘藏的特制顏料。他心意別出，著色多不用調色盤，往往是把諸種顏色直接地注于紙上，利用宣紙的滲透性能，和他那敏感、精確的把握火候的本事，追求天成的色彩‘反應’鮮活、豐富、幻奧，使人自然而然地透過彩色的表皮，進而領略到表現事物的生命脈搏的跳躍?！盵4]程十發根據畫面的需要，將國畫透明水溶性顏料與不透明的石色顏料、甚至水粉、水彩顏料，一次運用到宣紙。多種顏色地添加和調和，使畫面色彩幻化出神奇而豐富的視覺效果和絢爛濃艷的藝術特征。正如宗白華先生曾振聾發聵地指出：“藝術本當與文化生命同向前進；中國畫此后的道路，不但須恢復我國傳統運筆線紋之美及其偉大的表現力，尤當傾心注目于彩色流韻的真景，創造濃麗清新的色相世界。更須在現實生活的體驗中表現出時代的精神節奏?！盵5]程十發順應時代的脈搏，對傳統國畫人物在色彩上的突破和創新，充分體現出他是具有現代實驗性的藝術家，也體現出他不同凡響的智慧。同時，程十發以西方科學黃、紅、藍三原色的觀念為基點，著色方法是以墨色線條為主，色彩集中在一小部分上。筆觸上，各種色如紅、黃、綠都有，產生華麗、耀眼的視覺效果，印象派色光原理無形中傳到畫中，開創性地完成了光、色、墨和水的融合，成功地解決了國畫線、色、墨的沖突，革新并豐富了傳統人物畫在用色上的不足，這對20世紀后期中國現代彩墨藝術的發展具有先驅性的深遠意義。

二、借中國民間藝術，拓展筆墨的新奇

程十發越過已高度發展的文人畫程式化筆墨，而直接從中國敦煌壁畫、古代的石刻、民間剪紙、瓷畫和攝影中去汲取養分，尋找多元藝術在寫意人物上的表現力。在借鑒民間藝術的造型觀和多元的表現方法上，程十發是極為重視并樂此不疲地探索。在人物畫藝術創作中，程十發有創造性的突破。在線、墨、色的表現手法上，創造性地借鑒了古代石刻造像般的大輪廓線，線條舒暢而不虛浮。學習借鑒了敦煌壁畫提按轉折多變飛動的筆法和青花瓷繪中濕潤、流暢的露鋒線，從而發展了傳統文人筆墨規范的筆墨程式?！耙詡鹘y藝術為文化底蘊，創造性地移植并改造了傳統繪畫的造型觀、體量觀、構成觀，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特別是在人物畫的體量和構成方面，一掃傳統文人畫人物體量單薄、孱弱和形體松散之流病，與同時代黃胄、方增先呈相悖相成、殊途同歸之勢。”[6]如1957年的《召樹屯和喃喏娜》，就是在結合云南傳統民間服飾造型與敦煌藝術的顏色和云南德宏建筑幾何形等方面而塑造出召樹屯和喃喏娜的人物造型。程十發的作品人物采取了漢代石刻造像般的大輪廓線筆法來塑造人物形像，筆墨的輕、重、緩、急、枯、濕、濃、淡、粗、細皆統一于畫面，呈現出原始、天真的筆情墨趣。畫家在去云南當地寫生的基礎上充分發揮，盡情地夸張、變形、組合又不離云南少數民族人物形象的具象感覺，通過平面與幾何的方式意象表達召樹屯和喃喏娜，使畫作顯示出強烈地裝飾性和形式美感。程十發在表現云南少數民族人物這一題材的新手法時，不僅借鑒了石刻的整體塑造形體的方式，還借鑒了電影的敘事空間上的時空矛盾的觀念和處理手法。在20世紀5O年代末期至60年代，程十發創作出了一大批探索風格、解決筆墨關系的寫意人物畫作品，其中《街上帶來的禮物》具有代表性。此作具有明顯的民族風，畫幅筆墨酣暢大氣，很好地將西方色彩三原色的觀念與中國水墨寫意的手法相融。為了表現歡快、激動的整個場景，構圖成為程十發關注的焦點。他嘗試運用攝像的鏡頭感，將主體人物送信的騎馬者和接信的姑娘置放在同一平面上，把電影上人物的連續動作加以分化，再進行結合，畫面上產生時間延續的效果。畫面中男主人公騎在馬上直沖入觀者眼中，男女主角與動物在形體之間前后相互交疊，在空間處理上形成了大的透視關系，用平面的造型，表達帶有三維空間的場景；通過對主體人物與馬之間動作的夸張表現，營造出一個很有視覺沖擊力度、色彩斑斕的場景。畫面不僅表現出筆墨的張力，同時傳達出時代的氣息。《街上帶來的禮物》也體現了對中國濃墨重彩畫的發展，發展了傳統技法的用筆用墨，色彩上濃烈而華麗，筆墨上酣暢而飽滿；而在人物的形象塑造上，則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情”，在轉換藝術人物的視覺樣式時同時融人了現代性，體現出一種既傳統又現代，既雅又拙的“陳氏風格”。

三、程十發寫意人物畫創新的啟示

改革開放后，程十發的繪畫是海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在寫意人物中的創新是對中國畫革新的實驗性探索，在中國人物繪畫藝術發展史上有著重要意義，為后學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一）程十發寫意人物畫的開創性。在中國寫意人物畫改革創新的道路上，程十發大膽地借鑒西方色彩三原色的理念和改造中國畫，抓住筆墨探索這一國畫的本質，大幅度地改變傳統中國畫的筆墨形式，在當時來說是不被同行所理解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程十發筆墨的探索和創新，顯示出其獨特的歷史價值，他將在美術史上占據重要的地位。特別是他的人物畫實踐，在筆墨形式上的探索可以說是嶄新的?？刀ㄋ够f：“要用一件藝術品本身來解釋其價值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必須顯示出一件作品造型藝術演進尺度上所占的位置?！盵7]實踐證明，他的作品，筆墨精湛而灑脫，筆法靈動而充盈，色彩明艷而迷幻，畫面抒情而浪漫。他將人物、花鳥、山水、書法四大門類通貫其中融為一體，創出奇突、清麗的藝術特色，具有縱橫揮灑，渾厚、古拙、生機盎然的藝術效果。他對中國畫的創新也是有目共睹的，其藝術理念使他的藝術義無反顧地走向現代 。由此可見，程十發借鑒西方和多元民間藝術革新中國畫的實踐具有長久的生命力。

（二） 程十發寫意人物畫的實驗性和開放性。中國畫這門古老的藝術沉淀了深厚的民族文化精神，沖破它高度的完整性和規范化是時代發展的要求。程十發經歷的變革時代，是中國從傳統意識形態走向現代的時代，也是傳統中國畫走向現代的時代?！八囆g其自身的規律的發展都要求它必須‘跟隨時代’，它的生命力是跟隨時代的發展做出現代性的突破與超越。而中國畫的現代革新是上個世紀整個中國畫壇的世紀性最大難題，尤其是在中國社會以社會革新為軸心的價值體系下的迫切需要，中國畫藝術在相對順應社會性上，被抑制了藝術創新的步伐，相對凝重的政治環境使中國畫人物畫出現了一種與時代特征吻合的生態。”[8]程十發力圖從“寫生”尋找，尋求“自然”和“造化”的啟示，為其開創筆墨新局面創造了環境。以千變萬化的筆法筆觸塑造出變化無窮的光、色、形、體和畫面結構。也就是說，程十發敢于沖破當時的社會價值主流方向，放棄高大紅的時代審美規范，在人物畫創作中，他不但在繪畫觀念上多方面吸取中國民間藝術流派和西方現代藝術流派觀念，勇敢地對中國藝術形式的邊界進行突破，不僅是在觀念上，而且在表現形式上都不拘一格，為我所用的進行實踐。因為藝術最寶貴和始終不變的品質，永遠是“ 想象力”和 “創造力”。因此，程十發藝術的開創性與試驗性走在了時代的前沿。

總之，程十發藝術的成功得益于對傳統文化的深思和非凡的智慧所進行的苦苦探索。他創造出的人物造型和賦彩，來表現現代女性和古代仕女，同樣產生了符合時代審美的好作品。程十發在墨、色、線的夸張，使其作品形式具有現代意味。他在畫面上的改造和調整傳統繪畫的視覺模式，尋找到筆、墨、色的突破口，打破傳統構圖的死框框，以民間繪畫、石刻和戲曲藝術為基礎，創造出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寫意人物畫這一中國傳統的古老藝術，在新的時代必須具有新的生命。深研傳統藝術，賦予新的時代意義，這是與時俱進的創作觀念。這是程十發的寫意人物畫給我們的啟示，通過他藝術的創新，使寫意人物畫獲得新的意義，同時又激發出新的生命力，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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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何麗，就職于上海韓天衡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