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精神世界和凡高的生命之火

摘要：徐渭和凡高這兩位分別在東西方繪畫史上都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代大師，以他們驚世駭俗的人生遭遇給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以他們隨心所欲、個性張揚的藝術作品震撼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他們繼承傳統又大膽反叛，最終殊途同歸，把各自的思想、情感乃至生命潑灑在畫面上，這些“至情”之作讓觀者與之共鳴。他們以生命為藝術的創作態度，為后人頂禮膜拜，同時更值得我們深思。

關鍵詞：徐渭 凡高 精神 藝術 情感

啟 語

提到徐渭，未必每個人都熟悉，他畢竟是四百年前的人了。但是說到國畫，人們自然就會想到齊白石，是他為中國畫贏得了至高的世界聲譽，而在齊白石的老師中，徐渭是名列前茅的。徐渭是明清畫壇上難得的怪才、全才，他以奔放、縱橫千里的水墨筆法開創了中國畫大寫意花卉之先河，令后世許多中國畫大師為之傾倒。清中期揚州畫派的領軍人物鄭板橋曾刻有兩方印章，分別為“青藤門下走狗鄭燮”與“青藤門下牛馬走”，可見其對徐渭崇拜至深。

西方繪畫史上，凡高是后印象派的代表畫家之一，在現代繪畫史上占有顯赫地位的野獸派和表現派都尊凡高為其導師。凡高藝術強烈的色彩和充滿生命活力的線條表現，給了他們很大的啟示。我國當代繪畫大師劉海粟對其有至高的評價，他說：“谷訶（凡高的舊譯名）之創作皆表現其生命與太陽不枯涸之源泉。彼偉大強烈之精神，足以與太陽光輝爭榮。”凡高作品至今拍賣場上無人可及的賣價，同樣也是對其地位及其影響有力的佐證。

徐渭和凡高兩位中西繪畫大師，雖然屬于不同的繪畫范疇，采用不同的藝術語言，更不處于相同的社會歷史、文化和藝術背景之中，但他們的人生遭遇、藝術追求和精神世界卻有很多相似之處。古今中外，成名之前窮困潦倒、飽受磨難的藝術家大有人在，但是像徐渭和凡高這樣苦難伴隨他們終老，精神失常還堅持創作的現象卻極為罕見。當他們給后世留下大量珍貴作品，為藝術做出卓越的、常人難以企及的貢獻的時候，人們終于認識到了他們的價值，從而在藝術史上為其正名，使其榮于身后！

人生解讀

徐渭（1521—1593），字文長，號天池山人、山陰布衣、金回山人等，晚年號青藤居士，山陰（現浙江紹興）人。他一生坎坷，剛滿百日，父親病逝，二十歲考取秀才后科考屢試不第，后來為浙閩總督胡宗憲作幕僚，胡宗憲遭彈劾被殺，徐渭擔心禍及，因此發狂，自殺九次未遂，后來在發病時殺死繼妻，下獄多年。晚年的他不但貧窮還疾病纏身，僅靠賣書畫維持生計，經常食不果腹，他在有名的《墨葡萄》畫中題詩：“半身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從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當時的凄苦心情，他的畫就是他人生不幸的真實寫照，最后在貧困潦倒和抑郁中死去。徐渭中年始學畫，至晚年漸趨成熟，這位具有革新精神的藝術家、文學家，在詩文、書法、戲曲、繪畫等方面都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然而才華橫溢的徐渭，在明末尚未引起人們的重視。

三百多年后，西方繪畫史上誕生了一位和徐渭有頗多相似之處的繪畫大師，他就是文森特·凡高（1853—1890）。凡高出生在荷蘭的一個牧師家庭，曾當過畫店店員，因追求房東的女兒失敗以后，工作被辭。他又當過傳教士，由于他過于善良和無私，以至于連教會都無法理解他的行為，最終解雇了他。這時，他幡然醒悟：應該作一個畫家！從此凡高對繪畫產生了狂熱的激情，但他默默無聞孤單一生，其生活經濟來源僅僅靠他的弟弟提奧贊助，他把這有限的資金，大部分都用來買材料、聘請模特，他常常餓著肚子一連幾天畫畫，盡管這樣，但他獻身藝術的意志從未動搖過。由于他熾熱地追求藝術，精神長期過度緊張，導致后來患了精神病，經常發作，但發病的間歇還在拼命作畫，他的藝術生涯，雖然只有十幾年，卻留下了令人驚嘆的藝術財富。七百余幅水彩畫、素描、粉畫和版畫，八百余幅油畫。另外，他以流暢的文筆和充滿哲學觀點寫的數以千計的信件，也證明他不僅是一位畫家，也是一個作家和哲學家。

通過兩位大師生平，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最大的相似之處就是一生歷經磨難，際遇坎坷。其實二人的追求目標是明確的：徐渭是傳統的儒家思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凡高是要用淳樸博愛之心，撫慰世界上一切不幸之人。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兩人初涉世的遭遇就預示著他們的悲劇人生：徐渭的狂放不羈終不能為封建禮教、封建道德社會所容；凡高對于貧苦人的愛、對于宗教的狂熱也使得他與宗教乃至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格格不入。兩位大師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成為十足的異類，二人都出現了令人吃驚的精神分裂狀況，并且都有自虐情節和自殺傾向，徐渭屢次以錐貫耳，凡高用剃刀對鏡子割下右耳，都是因不堪幻聽之苦，想以戳破耳膜，割耳朵一聾了之。唯一不同的是徐渭晚年思想的轉變成就了他在中國藝術史上的地位；而凡高則在被精神病極度折磨的時候，達到了不朽的藝術巔峰，由于不堪忍受病魔，在清醒的間隙，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

展 開

徐渭和凡高的悲情人生給了后世以很大的精神震撼，何以兩個精神失常的人能夠在極端痛苦的人生里還能取得如此驚人的成就？

中國封建社會的儒家思想體系是以地主階級思想家孔子、孟子的 “仁愛”為核心構建的：皇帝既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又是封建大家庭的家長；地方長官是“父母官”，要求保民為王，徐渭對此深信不疑，并于早年醉心于科考。然而，現實生活卻非理想世界，君王視百姓為草芥、官吏更是腐朽不堪，但直到晚年徐渭才認識到科場的黑暗，與科場長別了。徐渭目睹了封建制度下尖銳的家庭矛盾，受盡了兄長的白眼、逼迫，經歷了弱肉強食，巧取豪奪的欺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房產因受誣告而被人奪去，再加上疾病奪去了愛妻的生命，無賴霸占了祖上的遺產，科考屢敗，吳中失遇……徐渭憧憬的儒家仁政理想破滅了，生活的路斷絕了，飽經磨難的心碎了，徐渭在極度痛苦和迷惘中走向了王陽明（名守仁）哲學，開始在王學的指引下，尋找精神的歸宿。

王陽明反對理學教條，強調人的主體獨立性，在一定程度上沖擊封建地主階級統治思想，但真正深入開拓王學理論成為王學一代宗師的是徐渭的表兄王龍溪，他發展了王陽明的學說，強調任心之自然即可致良知。徐渭完全接受了王龍溪的觀點，反對傳統思想的沉重枷鎖，反對封建道德的嚴重束縛，希望恢復主體自由，并在王學的影響下，廣泛涉獵民歌、小說、戲曲、書法、繪畫……研究民俗、社會政治、經濟、軍事等問題，由此于文藝創作和學術研究上都取得重大成就。在極度痛苦失望中，徐渭艱難地完成了思想的轉變，但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喪父、離母、喪妻、牢獄、困苦乃至血淚……

凡高出生在牧師家庭，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基督教思想貫穿他的一生。凡高說：“誰在愛，誰就在工作，誰在工作，誰就有面包。”然而人生第一次受挫便來自愛、來自愛情，遭人耍弄，精神上受到刺激；接著就是對貧苦人的愛，作教師時，少收貧苦學生的學費，被辭退；他敏感于貧民的饑餓，情愿傾其所有；他認為自己就是基督，義務教育失學的孩子；到最危險的礦坑去體驗生活，救助傷員；直到引起教會的愕然，并拒絕他獨有的宗教狂熱和自討苦吃的精神。凡高的善良和愛一次次為社會所不容，這些致使他一度陷入絕望，導致發生人格錯位 和斷裂，所以，感情脆弱、個性孤傲、精神病患者、情緒癲狂幾乎成了凡高的代名詞。叔本華說過：“人生來就是痛苦的，擺脫痛苦的唯一辦法就是死亡。”凡高好像是認識到了這一點，但他不單單是為了解脫痛苦，還為了減輕弟弟的負擔，最終還是愛，讓他做出選擇，他帶著自己的愛，帶著“永不終結的苦難”撲向太陽，被太陽熔化了。

理想與現實的沖突帶來靈魂上的痛苦，將不可避免導致他們難言的失望和骨髓浸潤的痛苦，徐渭的內心世界充滿了苦悶。作為新舊思潮的先覺者，徐渭經歷了艱難的轉型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凡高呢？可憐的貧苦生活造成他的絕望，美好的理想幻滅造成他的悲觀，抑郁偏執構成了他畸形的人生。

藝術本體

徐渭和凡高以各自驚世駭俗的藝術作品奠定了他們在東西方藝術史上的至高地位，在藝術上他們有更多的共鳴：一是，他們描繪和表現的大都是普通人的生活。凡高畫鋤地的人，畫拾麥穗的人，畫女裁縫，畫向日葵……徐渭則畫漁者、春野、驢背行吟、葡萄、菊花、荷花、魚蟹等一切大自然中土生野長的生命；二是，兩位大師在學習前人的問題上都是“師心而非師跡”，對傳統采取非傳統式的繼承，大膽地創新和反叛。徐渭恣肆汪洋、筆酣墨飽，人謂“才橫而筆豪”；凡高則用濃重的色彩和跳動的筆觸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他們都不是簡單地模仿客觀事物而是采用更為大膽的表現手法：徐渭用墨畫葡萄、牡丹，喻示自己的真性情；凡高則不依賴色調，代之以純色，用色彩的張力表達強悍的精神力量。從這墨韻橫溢、激蕩人心的創作中，不但可以感覺到畫家激情的傾瀉，更可窺見“英雄無路，投足無門”之悲哀。他們用藝術溝通了現實生活和內心世界，并用強烈的藝術語言形式進行視覺對話，在藝術表現面前，盡情表達自己的內心情感，放縱和張揚自己的個性，暢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結 語

誠然，對于繪畫藝術而言，徐渭和凡高的意義無疑是劃時代的，他們在繪畫主體和藝術精神上表現了人的心靈和精神世界，他們牢牢抓住了藝術表現的自我主體意識，勇于放開自己，肆意沖擊畫面，將激情的色彩（墨）潑灑在人的心里空間和精神家園，向世人展示了什么是真正的“入境”，什么是真正的“畫如其人”。

現今，時代已經有了本質的變化，藝術也趕上了大發展的時期，從上世紀的表現、立體、抽象、波普……到現在的觀念、意識、信息、影像……藝術在充分利用科技發展深刻變革的同時，也誕生了更多的藝術家，但有幾個人能夠在三百年以后還有人依然用“大師”來稱呼他們？有多少人真正地用心去感知這個世界呢？又有多少人在與自己的心進行交流呢？可能大師并不都是有徐渭和凡高那樣悲慘的人生遭遇，我們也不愿再看到類似的例子。凡高說過：“如果一個人目前所做的是以不朽為目標，認為自己的作品在未來有存在和流傳的價值，那么就比較能夠從容以待了。”這些話對于現在想“用心”為藝術的人而言，應該是值得深思的。

作者簡介：

楊城，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山水畫。

吳艷，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