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水潤民

從湖北省陽新縣城出發，沿106國道南行至星潭集鎮，便見東流富水，不遠處是富水水庫，是僅次于漳河水庫的省管第二大水庫。

人們慣用窮山惡水來形容某地偏僻，而眼前這條河何以富水名之？幕阜山脈，北麓川急，五條河流自通山奔騰而下，水源滾滾，成就富有，直到擁抱長江，連出口地也名之“富池口”。可見《水經注》冠以“富水”“富川”名副其實，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富水水庫管理局位于富水集鎮，古鎮獨街，秀水纏繞，上游三五里處大壩橫臥。閑暇沿街捕捉風土人情，走巷探訪老屋深院，門口倦椅的老人、哺乳嬰兒的婦女、偶爾飛過的摩托、輕飄柔絲的細雨……靜謐的家園略顯幾分蕭瑟。正逢暑期，學生放假，小鎮不再寂寞，仿佛因孩子的歡樂露出笑臉，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留守的老人當年都為水庫修建出過力、流過汗，眉飛色舞講述曾經的故事，返老還童一般，可見水不僅養育生命，也可滋潤淳樸而自豪的人生。

相對萬里長江，196公里長的富水是千山萬水中的一溪流，但它的能量不容小覷，613米的落差積蓄豐富的水能，5250平方公里的流域深藏美不勝收的風景。941米長的富水水庫大壩，身高45米，讓你仰視它的尊容，心生敬重之情。壩寬可雙車并行，壩面整齊平順，狀如堡壘網格，壩腳水杉成林，車道環繞。泄洪道與發電水流分兩側傾瀉，水匯交叉成三角洲地，蜻蜓點水，蝴蝶戲花，燕如飛梭，鷺若云騰，好一片濃縮的自然生態保護區。壩端高聳防汛大樓，登上樓頂，放眼眺望，左看水波浩渺，山色青翠，右瞧村落集聚，白墻紅瓦；壩首一巨石上書“碧水藍天”，幾個孩子連蹦帶跳繞石歡笑……同行專家介紹，眼前所見尚屬寧靜之美，而波瀾壯闊之美則是洪水來襲之時。洪峰來時大壩開閘泄洪，巨浪滔天，聲若洪雷。雖然此時防汛指揮決策中心這套現代化的水雨情會商電子信息系統，宛如剛從戰場凱旋的士兵，安靜地躺在那里休息，但仍能想象洪水襲來的日夜，該是怎樣一番撼天動地、扣人心弦的情景。而眼前的安瀾使我感覺，水利工程最美之時當是洪峰過后的寧靜，仿佛分娩的母親，看著剛出生的嬰兒露出的微笑……

乘舟入庫，迎風斗浪，湖寬比海，水深藏龍，峰巒秀麗，船影妖媚，綠島俏瘦，居水中央，疏林倒映把湖面染成一幅天然水墨畫。貼身富水，聽其心跳，近12萬畝的庫面、17億立方米的庫容，仿佛女性的胸脯，隨風喘息起伏，又像少女的臉龐，喜雨載歌歡笑。雨后天晴，空氣通透，遠岸“厚德載物”四個大字清晰可見，類似的祠堂在庫區隨處傲立。中國人口遷徙史中，曾有湖廣填四川、江西填湖廣之說，也許富水流域正處鄂贛交界而雜姓百家，盡管富水養人，哺育他們的子孫后代，但這絲毫沒有動搖他們念祖尋根的情懷。

大約30分鐘行程，機帆船抵達慈口鄉，這里屬通山縣管轄。拋下鐵錨，登陸便覺庫區碼頭別有情趣。沿岸停滿渡船和漁舟，碼頭是一間 “凹”形倒立的房子，兩邊有小賣鋪和茶館，穿堂風特別爽身，趕船或乘涼的人三三兩兩坐在長條板凳上，面相悠然，不見急躁。據說慈口與李氏家族淵源頗深。隋末唐初，李靖母親曾逃難至慈口，饑寒交迫而死，被草草埋葬山野。大唐立國后，唐衛公李靖打聽到母親葬于此，快馬飛奔而至，正欲立碑拜祭，忽然烏云四起，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山崩石墜，片刻便將李母之墓覆蓋。李靖跪地痛哭，淚水雨水，交織成河，兩河相匯，沖破山口，慈口由此得名，故今人視富水為慈母之水。

慈口鄉繞湖盤山，呈“S”形依山傍水，如世外桃源，遠離喧囂。碼頭石階百級，上橫一條街道，長不過千米，卻店鋪林立，眾生百態。肉鋪攤、商店前，四人打牌，多人觀戰；屋檐下、門檻上，母子相依，姐妹聊天；湖水邊、樹蔭下，農婦洗衣，漁人織網；半山腰，街道旁，建房壘屋，循序漸進。所見之景皆悠閑清靜，怡然愜意；所遇之人皆談笑風生，熱情好客。人們忙而不亂，閑而不愁，小鎮就像一尊彌勒佛，坦然微笑，自得其樂。上街頭革命烈士紀念碑矗立，碑下孩子們游戲；下街頭祠堂封頂大吉，朱氏幡旆顯赫。滿街晾曬的魚干，還有滿山的樹木，演奏著庫區、山區、老區、邊區的交響曲。

拜謁烈士碑，是我旅游采風的必行科目。鄂東南是全國著名的紅色根據地之一，革命戰爭時期，慈口有300多兒女英勇捐軀。目睹碑上銘刻的烈士英名，面對孩子們頑皮無憂的笑臉，放眼一望無際的青山綠水，情不自禁想到“綠我涓滴，會它千頃澄碧”的豪情詩句。創業守成皆不易，思量前輩當勤勉，打江山為的是過上好日子，保江山絕非只圖求溫飽，應有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輝煌夢想，這才是今天共產黨人的歷史使命！

烈士碑不遠處有一幢徽派民宅，白墻青瓦三層樓，堂屋貼著毛澤東像，一群婦女聚此排練傳統民歌“五句子”。 “五句子”是長江流域流傳的民間曲藝之一，樸實自然，順口成誦，劉禹錫的《竹枝詞》中“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即化用五句子山歌。婦女們唱著自編的《我為慈口唱贊歌》：“慈口山水緊相連，山聚寶來樹搖錢，花果山上采蜜橘，清水魚蝦味更甜，品種多樣說不完……”朗朗上口，韻味十足。臨別主人捧一把外皮青綠的柑橘塞我，我居住的宜都盛產蜜柑，常于金秋收獲，正值酷暑，柑橘何來？主人介紹是上年儲存的冬柑，庫區的特產。入口品嘗，瓣如蜜甜，名不虛傳。從鄉政府街頭宣傳欄上了解到，富水河兩岸是鄂東蜜橘之鄉，慈口的蜜橘有早熟、中熟、晚熟品種。庫區農民還養殖銀魚、鱖魚、青魚等名貴魚類，深加工后每斤可賣50元，銷往省城及首都北京，市場供不應求。 庫里養魚，山上種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風景優美，日子安逸，漓江山水又如何？富水河呀你不僅美麗妖嬈，還帶給人們富裕，滋潤幸福的生活！

富水之美乃大俗之美，富水之富乃大雅之富。水庫大壩攔下富水的每一滴財富，防洪、發電、灌溉、養殖、航運、旅游……一座大水庫，就是一個聚寶盆。水庫管理處的老同志不但是水庫建設者，也是歷史變遷的見證人。早年富水下游沼澤遍布，葦草橫生，水漲水落，血吸蟲病蔓延，哀鴻遍野，滿目凄涼，民眾盼望治理水害。水庫的興建，改變了富水“三年兩旱”、“十年九淹”的歷史，猶喜水庫建設使下游順利圍墾滅螺，迅速消滅了血吸蟲，“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瘟君”被“紙船明燭照天燒”而一去不復返。彈指半個世紀，水庫變化翻天覆地，基礎設施完善，科學設施完備，隊伍素質提高，職工團結一心。富水流域年均降雨量達1594毫米，年均來水量22.1億立方米，攔洪控泄，把水庫的潛能發揮到極致，是現代水利人追求的目標。“千里眼”、“順風耳”，讓下游2245平方公里范圍內近60萬人不懼水患，陽新縣城及武九鐵路、106國道等交通干線暢通無恙。夜幕降臨，大壩星光燦爛，水庫發電輻射千家萬戶。大旱之年，庫水一瀉千里，滋潤35萬畝耕地，水之歡歌無處不在，水之貢獻無處不有，水利人不就是神州大地之舜堯嗎！

水庫上溯是九宮山，如果富水河是慈祥之母，那么九宮山就是勤勞之父，山水交響，曲韻悠長，兩岸集鎮就像繞膝承歡的孩子一樣充滿靈性。從慈口返回，在陽辛渡口棄舟登岸。這里原有一座古老集鎮，水庫建設使之沉入水底。當年陽辛長街十里，商賈云集，有“五里三進士，一族九舉人”之說，曾是陽新、富川兩縣縣治所在地，鐘繇、陶淵明、孟嘉、王質等高人名士曾到此游覽、隱居，留下珍聞逸事及詩文翰墨。鳳棲洞、洗墨池、孟嘉墓、王質墓、望夫山、明代牌樓、明代古墓等遺跡和景觀，有的已成傳說，有的無暇尋游，但所見“陽辛渡口”牌坊可窺古之雅韻與繁華。三國時期，東吳大將甘寧曾在此屯糧。1958年在此興水建庫，是年7月6日，湖北省富水工程指揮部成立， 3個縣市區組成會戰兵團，高峰時多達22個民工團、6萬余人。今人難以相信，在那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沒有大型機械設備的特殊困難時期，“每戶捐獻10斤鐵、2塊木板、1棵樹”，“一人一天一方土，三天壩增三米高”，“一身水一身汗，人均日挑土145擔”的奇跡憑什么力量迸發而出？為了修建富水水庫，陽辛古鎮葬于水底，那個時代的奉獻精神仿佛也隨同古鎮沉入歷史，成了千古絕唱。

江河長流，富水潤民。如今水庫大壩肩挑古鎮遺風，古鎮借助大壩肩膀成為 “湖北省旅游名村”，渡口牌坊正面上書“雞鳴古鎮同歌社會和諧進步；鳳棲新村共謀陽辛昌盛繁榮” 對聯。在這“兩河匯一庫”的福地，我看見的不只是人興畜旺的魚米之鄉、游人向往的碧水藍天，更是水利人求實負責的奉獻精神，他們如同青山倒映水中，默默無聞卻蕩漾著別樣的美麗。我想，只要富水流淌歡歌，未來夢想就一定會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