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小普和芒果的婚禮

芒果站在樹蔭底下，看著不遠處的沙小普。

七月的天氣熱得有點變態，知了在不停地聒噪著，柏油路上的空氣都被熱量烘烤得變了形。

沙小普拿著兩瓶冰鎮可樂跑了過來，遞給芒果一瓶，自己開了一瓶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半。

芒果從包里拿出紙巾輕輕地幫他擦汗，一邊擦汗一邊說：“不是讓你不要喝可樂嗎，聽說對生孩子不好。”

“瞎說！”沙小普不屑一顧地回答她，“這要是真的，那美國人都要絕種了！”

芒果沒再說話，從包里拿出手機打開手機地圖看看從這里坐什么公交車能到下個樓盤。

沙小普咕咚咕咚地喝著可樂，抬頭看看天，再看看有些荒涼的四周，搖了搖頭。

“這地方夠偏的啊，這么偏還要五千多一個平方，這幫開發商想錢想瘋了吧！”

回想起剛剛的售樓處，大廳富麗堂皇，真皮沙發豪華氣派，連桌面都是大理石的，穿著套裙的售樓小姐器宇軒昂，背書似的流利地向他們推薦樓盤。

“這個樓盤是標準的法國式風格，意大利著名設計師的大手筆，按照國際標準建造！低容積、高綠化，背山面水、交通便捷，到高鐵站只要十分鐘，到市中心只要三十分鐘。周邊設施齊全，有幼兒園、小學、初中、醫院、超市、銀行、購物中心……”

售樓小姐背書時表情豐富、手舞足蹈、聲音抑揚頓挫，沙小普頓時就被售樓小姐的熱情感染了，正準備跟這位姑娘深入探討一下細節的時候，芒果扁著嘴說還有兩三個樓盤要看一看。售樓小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微笑著遞了兩本資料給沙小普，轉過身來就跟旁邊一位七十左右的大爺繼續背起書來。

“這個樓盤是標準的法國式風格，意大利著名設計師的大手筆，按照國際標準建造……”

沙小普跟芒果已經交往七年多了，七年前他們還在大學里念書。在這個城市邊緣的一所大學里，他們在一個食堂吃飯，在一棵樹下看書，在一條路上騎自行車，形影不離。

畢業后他們沒有像大多數情侶那樣各奔東西，因為他們本就是這個城市里的一份子，生于斯長于斯，除了旅游沒去過別的地方。

這幾年的城市擴張讓本來處于城市邊緣的大學所在地變成了市區，隨之而來的還有那如同夏天的溫度計一般蹭蹭往上漲的房價。

當沙小普決定跟芒果結婚的時候，他們面臨的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是——在哪結婚？

“當然是在家里，總不會在大街上吧。”沙小普嘴上很輕松。

芒果的媽媽說：“我也知道你們感情深，但你總要給我們家芒果一個保障吧，總要有套房讓她住吧，總不能讓她擠在你們家那套七十平米的房子里吧，以后生了孩子怎么辦？”

于是，沙小普開始盤算怎么才能買到屬于自己的房，然后用這套房把芒果娶回來。

“如果是五十萬的話，首付就要十五萬；如果是四十萬的話，首付只要八萬！”

沙小普掰著手指頭在樹蔭下盤算著。工作三年了，幾乎沒有什么積蓄，就算是八萬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呢。

一輛公交車挾裹著煙塵呼嘯著從他倆面前駛過，然后在尖銳的剎車聲中停在了越過公交站牌十米遠的地方。

芒果和沙小普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公交車，氣喘吁吁地上車之后，公交司機埋怨他倆：“就不能待在公交站牌下面等車？幸虧我看見你們了，這站點一天都上不了幾個人。”

不是說交通便捷嗎？怎么只有一班公交車？而且間隔半個小時！

沙小普嘀咕著，芒果依舊在刷手機，看手機里的樓盤信息。

當天色快要暗下來的時候，沙小普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家。

“不是說看房都有車接送的嗎？你怎么累成這樣？”沙小普的媽媽疑惑地問他。

“那是觀光式看房，就跟旅游一樣，帶導游的那種。我們倆一周就休息一天，一天要看四五個樓盤，哪能那樣看？”

沙小普的父母離異多年，他一直跟著媽媽生活，從小學到大學再到工作，媽媽為了他一直單身。

他覺得對不起母親，大學時候的雄心壯志在現實的慘烈面前變得近乎可笑，微薄的薪水在房價的漲幅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要不，咱們把這老房子賣了，然后……”媽媽剛剛說了一半就被沙小普打斷了，他搖著頭拒絕了這一建議。

原因很簡單，芒果的媽媽說：“我們家芒果啊，跟老人住不慣的，你們小兩口還是二人世界比較好。”

如鯁在喉！

沙小普有些話不吐不快，卻又不能說，更不能當面說。當著芒果的面，當著未來丈母娘的面，當著自己媽媽的面，都不能。

晚上，沙小普和芒果在電話的兩頭扒著小賬，計算器在他們的指尖下跳動著數字。

“如果我們買八十平的，那需要四十萬，最低只需要八萬的首付，八萬我們湊一湊應該還是湊得出來的。只是不曉得你媽媽同不同意，而且那個樓盤你也看到了，偏是偏了一點，不過以后肯定會熱鬧起來的。”

沙小普盤算著籌集八萬塊錢的渠道，自己的積蓄，家里的積蓄，還得再跟朋友借一點才夠。

“我是無所謂的，住你們家里也沒關系啊。”芒果很開通地說，“只是我媽媽很矯情，我天天做她思想工作，可她頑固得很……”

“你再跟你媽說說，我們就朝八十平努力了！”沙小普把手中的計算器清了零，又按了很多個“80”上去。

夏天的夜晚依舊很熱，空調發出嘶嘶的聲音，沙小普站在陽臺上看著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一顆星星都沒有。

芒果每天都忙著和她媽媽爭論，通常是從和平探討開始。

“八十已經夠了好不好，二人世界要那么大干什么啊？”

“八十怎么夠呢？減了公攤面積就剩不下多少了呀，丫頭，你再生一個孩子呢？萬一是雙胞胎呢？”

“我就喜歡八十，怎么樣？我就要八十！”

“你喜歡？！是你男朋友買不起大的吧！別跟我嘴硬，買不起就直接說！”

“砰！”芒果大力地把臥室門關了起來，然后在臥室里大聲說：“在哪都能結婚！老房子也一樣結婚！”

最終以不歡而散結束。

沙小普也在忙活著，忙活著湊足八萬，當然，最好是十五萬。

秋天到了，一天沙小普下班回家看見家里坐著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沙小普的媽媽坐在旁邊幫老頭倒茶。

沙小普愣了一下：“媽，這位是？”

“這位是王叔叔。”媽媽笑得有點尷尬。

那天晚上，花白頭發的老頭留在家里吃飯，他不停地在笑，笑得沙小普難以下咽。

“你媽媽我啊，單身這么多年了，我也要尋找我的幸福了。這個老王人挺好的，大學老師退休，有房有車，就缺個伴，我們正好兩家并一家唄。”

沙小普愣了，其實媽媽再婚無可厚非，但怎么之前毫無征兆呢？而且，這個王叔叔，嗯，姑且叫他叔叔吧，年紀也太大了些吧。

“我也一把歲數了，還介意年齡干什么？哦，對了，下個月我就搬到你王叔叔那里去住了，這房子啊，賣了吧。”

媽媽邊說邊環顧四周，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一齊涌上心頭。沙小普看見媽媽眼中淚光閃爍，卻沒有滴落下來。媽媽的手輕輕摩挲著沙小普的頭發：“男子漢，該結婚了。”

圣誕節那天，沙小普結婚了，婚禮很熱鬧，來了很多親朋好友。觥籌交錯間映襯著一張張笑臉，沙小普摟著芒果笑著擺出各種姿勢，芒果的爸爸媽媽笑著端著杯子到處敬酒。

沙小普的媽媽也在笑，笑得那晶瑩剔透的淚珠終于滑落了下來，花白頭發的王叔叔拿出紙巾輕輕地幫她擦掉淚花，然后，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