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念想

“進門前一定要先按門鈴。”

“進門時一定要先套鞋套。”

“進門后一定要聽主人的吩咐，主人叫放哪就放哪。”

每次跨上電動三輪車，老耿都要把送水的禮數在心里默念一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松開剎車，緩緩上路。

只有給松源小區六幢三單元的502室送水，老耿才不需念叨這些令他心煩的禮數。502室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每次她都早早地打開門，站在門口等候老耿。一聽見老耿的腳步聲，老太太立即迎了出去，像迎接稀客一樣，讓老耿先進屋。

老耿稍一遲疑，老太太忙說：“不用換鞋，不用換鞋。”老耿伸手去扯褲兜里的鞋套，老太太又說，“快進去，快進去，扛著水你不嫌累啊，還套啥鞋套？”老耿使勁兒跺跺腳，抖了抖鞋上的灰塵，才很不自在地進了屋。

老耿把水桶安裝到飲水機上轉身要走，老太太忙說：“爬了五層樓，累了吧？歇歇，歇歇，我給你倒杯水。”說著，她把老耿讓到沙發上坐下，接了一杯水，雙手遞給老耿。老耿接過水杯，一仰脖子，喝了個底朝天。喝得太急，水從嘴角溢出，灑到了實木地板上，老耿窘得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把你的地板弄臟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連忙蹲下身子用隨身攜帶的毛巾去擦地板。

“沒事兒，沒事兒。”老太太急忙攔住老耿，開玩笑說，“你要不來，我這地板呀，它想臟還臟不了吶！”

“那是，那是，我以后會小心的！”老耿搗米似的點頭。

話雖這樣說，但第二天老耿再次送水上去的時候，老太太依然早就站在門口候著了。她既不讓老耿換鞋，又不讓老耿套鞋套，照樣還給老耿倒了杯水喝。最后，老耿又一次踩臟了老太太家的木地板。

老耿感覺很是過意不去，看到陽臺上掛著三兩件衣物，孤零零地在風中晃來晃去，就像掛在樹梢的幾片枯葉，他忍不住多問了老太太一句：“你家幾口人吶，一天就要用一桶水？要不，明兒我給你多送幾桶過來？”

老太太愣了愣，臉上立即漾起一層淺淺的幸福，說：“我家人可多啦，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外孫女……”依次彎下五根指頭，又把小指伸出來，她長舒了一口氣，接著鄭重地說，“每天送一桶，水才新鮮吶！”

老耿“噢”了一聲，想說送水站的水也是隔兩天才去廠里拉一趟的，但他隱約覺得這話似乎不應該說，于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就這樣，也不知給老太太送了多少次水。每一次，老太太的話都格外親切，端給老耿的水也格外甜美，漸漸地，老耿便感覺到了一種家的溫暖。在他眼里，似乎給老太太送水就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所以，即使老太太不往送水站打電話，老耿每天也會準時把水送到她的家里。

這天，老耿又像往常一樣扛著一桶水爬上了五樓。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老太太家的門卻緊閉著。老耿只好伸手去摁門鈴，門鈴沒響，老耿一急，便使勁兒拍了拍門。

門開了，老太太卻把老耿堵在了門口。她慌里慌張地回頭瞅瞅，壓著嗓子說：“我又沒打電話叫你送水，你是不是走錯門兒了？”

老耿仰頭瞅瞅門牌號，得意地說：“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到這兒來，怎么會走錯門呢？”說著，老耿側著身子往里走。

老太太攔著老耿，板起面孔說：“瞧你這人，怎么不懂半點禮數呢？”

老耿一怔，臉陡地窘得通紅。

老太太輕輕推了老耿一把，說：“你快走吧，別弄臟了我的地板。”

老耿又是一怔，身子頓時矮了一截，肩頭的那桶水差點滑落下來。他有氣無力地一步一步挨下樓，回頭望望老太太的陽臺，發現陽臺上晾著一些衣物，有男人的襯衣和長褲，有女人的裙子和內衣，還有孩子的背心和短褲，一齊在風中歡騰。

老耿忽然想起，學校該放暑假了吧？自己的孫子也該回家陪奶奶了吧？老耿不由得開始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