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上的睡美人

他低下頭，問她為什么要一直跟著他。女人苦笑了一下，用最后的力氣說：“這沙漠太荒涼了，就算我不跟你，也不可能會找到人。”

女人住在我的樓上，每天我總是看著她一個人出出進進。她的臉從來沒笑過，可不知為什么，我總感覺對這個女人不陌生。很多年以前，或者是很多天以前，我們肯定在什么地方見過，因為我了解女人，就像了解我的故事一樣。

在那個夏天的傍晚，我終于想起有關女人的事情。那時，她一個人在沙漠里行走，她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走進這沙漠的，也忘記了為什么會一個人。風把她裹頭的紗巾吹起，一飄一飄，像是在召喚遠方的生物。她并沒有感覺到冷，而是感覺特別的孤獨。被歲月掠奪過的臉已經失掉了光澤，嘴唇上裂開的口子流著鮮紅的血。她無助地走著，在生活的底層尋找自己的幸福。久遠的往事在她心里縈回，她想起了許多人，他們現在在另一個世界生活，那里有充足的陽光和水，還有她要尋找的愛情。

她走著，輕輕的。她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可努力很久，還是沒想起來。遠處，依舊是沙堆，盡管它們看上去沒有惡意，卻無情地把她包圍。她沒有責怪這些沙堆的存在，而是怪自己的貿然進入。灰蒙蒙的天空沒有一點兒太陽的蹤跡，她辨別不出方向，不知自己在走向綠洲，還是在走向死亡。她幻想出現奇跡，比如湖泊、樹林，或者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她幻想了很多次，可這些景色和人卻一次也沒有出現。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宜再遠行，她怕會死在這里，可這鐵一樣的事實早就無法改變。她希望能有一口水喝，哪怕只潤一潤嗓子，讓她能發出一點兒屬于自己的聲音，也就足夠了，可她不知道水源在哪兒。

風還在吹，那沙堆像數不完的星星，翻過一個又一個。她想起了自己的未來，也想那些曾經有過鮮花的日子，她知道一切都不能再重來，她哭了，失望的淚水還沒流到臉上就被蒸發了。就在她孤獨，渴望奇跡的時候，他出現了。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朝著他狂奔。他看上去很沉著，寬寬的胸膛，像草原一樣遼闊，魁梧的身材像喜馬拉雅山一樣高大。女人沖他微笑，希望他能把她帶出這干枯的地方，他答應了，而且還慷慨地許了很多諾言。

女人伸出了手，攏了攏零亂的頭發，把那藍色的紗巾規矩地圍在了頭上。他看到她的樣子偷偷地笑，笑她的癡，也笑她的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可怕，可她卻偏偏愿意跟著他走，他感覺自己特別偉大。

他開始的時候對女人特別照顧，他們每天在大漠里奔走，尋找能維系生命的綠洲。日子久了，女人發現他和她一樣狼狽，那原本帶給她希望的手，并沒有拎著要供給她喝的水。女人和他開始有了爭吵，他的嘴也裂開著，但卻沒有血。

女人和他，走在大漠里，深深的黃丘上留下了兩行跋涉的腳印。那風還在不停地吼叫，似乎在訴說一個凄涼的故事。女人的嘴唇越裂越大，血也越流越多，那臉已經像紙一樣蒼白了，她感覺越來越不適應這種惡劣的氣候。他看著她，沒有表示同情。女人終于流完了最后一滴血，她請求他抱著她，讓她安詳地死去。他沒有答應。她傷心地著躺在軟軟的沙礫上，準備結束頑強的生命。自從進入沙漠后，她一直渴望出現奇跡，每遇到一道光亮，她就仔細地尋找，可荒蕪的沙漠，除了他，她什么都沒找到。現在她就要死了，回憶起來才發現自己對他抱的希望太大。

時光還在不停地流逝著，他見女人就要死去，便為她擦去了嘴角上的血跡，她朝他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謝。沙漠，依然無情地向遠處延伸，似乎沒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低下頭，問她為什么要一直跟著他。女人苦笑了一下，用最后的力氣說：“這沙漠太荒涼了，就算我不跟你，也不可能會找到人。”說完，女人閉上了眼睛。

女人躺在深淵里，身軀被自然風化成為干尸，她臉上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出現了表情。那表情像是很幸福，又像是很痛苦。無論是他還是女人，都沒想到，她竟然不朽在深淵里。若干年后，有人發現了這具沉睡了3880年的干尸。她的臉依舊非常漂亮，那嘴角的微笑似乎更深了，由于無法找出她的死因，就稱她為“戈壁灘上的睡美人”。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死于大漠的炎熱，還是沒有雨水的干燥空氣。從此以后，女人的笑容便永遠埋藏在深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