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旺沒有固定工作,經(jīng)常變換著方式討生活。最近,他又換活法了,不蹬三輪了,往三輪車上擺個大鐵鍋,賣起了煎餅。
干了一段時間,阿旺發(fā)現(xiàn)沒什么賺頭,而且干這行還老是受制于人,天天受城管的氣。每天一到8點鐘,城管就出來攆人,像轟鴨子似的把他們趕散。因為城里有個規(guī)定,像他這樣的攤子,只能在早上8點前和晚上6點后上街。有好幾回,阿旺的攤子前剛來了幾個顧客,城管就來了,嚷嚷著說時間到了,一個勁催他快撤,還一邊動手幫他推車。那些顧客一看,煎餅也不買了,一哄而散,把阿旺氣得直咬牙。
一天,快到8點鐘的時候,阿旺還有幾個煎餅沒出手,他愁眉苦臉地瞅著行人,也懶得吆喝了。兒子最近小病小災不斷,去過兩回醫(yī)院,就把家里那點錢折騰光了,往后還不知咋樣呢。
就在他想著心事的時候,有個女孩走過來,看樣子要買煎餅。可女孩走到攤前,還沒開口說要幾個,就見兩位城管從天而降,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了:“喂,老板,時間到了,收攤吧。”
女孩一看,猶豫了一下,掉頭走了。一股無名之火從阿旺心底騰地往腦袋上躥。他不用看,光聽聲音就知道來的是他的冤家對頭“四只眼”。這家伙戴著一副眼鏡,看樣子挺斯文,趕起人來卻很積極。每天8點,“四只眼”總會準時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給他念文件,催他收攤。阿旺有時低聲下氣地懇求他寬限幾分鐘,他說什么也不肯,有幾回還動手推他的車。上個月,阿旺一怒之下破口大罵,這家伙也不甘示弱,兩人對罵一場。打那起,那么多城管,他別的記不住,就光記住了這個“四只眼”。
阿旺瞅了一眼時間,嘿,8點零20秒。這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窩著一肚子氣拉起車就走,而是不理不睬,就像沒聽到“四只眼”的話似的。
“四只眼”又催了一遍,阿旺這才一指剩下的餅,淡淡地說:“等我把這幾個餅賣完,行不行?說實話,我家里就等著米下鍋了。”
“四只眼”說:“老板,你就別開玩笑了,多賣幾個餅又能多賺幾個錢?快點收了吧,8點鐘已經(jīng)過了,這規(guī)定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著,他就伸手去拉車,“走吧,走吧,回家去。”
阿旺突然怒視著他,眼里快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我就不信,你就從來沒有苦的時候,你就沒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說完,他眼眶一下子紅了,語氣竟有點哽咽起來,“我每天起早摸黑,一天最多掙個幾十塊,我他媽的容易嗎?”
“四只眼”一怔,望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話。另一個同事說:“老板,我知道你們都不容易,可我們也不容易啊。這一段群眾天天罵娘,領(lǐng)導天天批評,你也該體諒我們一下吧?”
“體諒個屁!”阿旺猛地一拍車子,“我現(xiàn)在要是不走呢?”
“四只眼”他們一驚:“按規(guī)定,8點鐘……”“規(guī)定個屁!”阿旺眼露兇光,緊逼著他們,又是一拍車子說,“老子現(xiàn)在要是不走呢?”
“四只眼”白凈的臉蛋漲得通紅,咬牙答道:“你不走,我們就幫你收攤。”
“你敢!”阿旺只感到血一下涌上了頭頂,伸手一抓,揪住了“四只眼”的衣領(lǐng)。接著他順手一拽,“四只眼”毫無防備,跌跌撞撞地被他扯了過來。阿旺一只手從后面箍住他脖子,另一只手從車上拿起一把小刀,指到了“四只眼”胸前,“老子殺了你!”
“四只眼”嚇得大喊:“別亂來,別亂來!”他同事在對面也嚇壞了,指著阿旺說:“你敢、敢亂來,你、你就死定了……”
沒想到,這話就像旺火上澆了一瓢油,阿旺突然之間頭腦發(fā)昏,舉起小刀就狠狠地戳了下去:“你看我敢不敢?”
對面的城管頓時目瞪口呆,嚇傻了。沒等他喊出聲,阿旺瘋狂地在“四只眼”胸膛上一氣戳了十幾刀,整個過程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然后他把“四只眼”往前一搡,隨手把刀扔了,轉(zhuǎn)身撒腿就跑。跑了老遠,他才聽到后面?zhèn)鱽砗奥暎骸白プ∷ ?/p>
阿旺不敢回頭再看一眼,一口氣跑回到家門口,“咣當”一下撞開門,一屁股坐到地上。老婆一看他這模樣,嚇了一跳,問他怎么了?
阿旺張大嘴巴,呼哧呼哧喘粗氣,好一會才抹了把臉說:“沒事,沒事。”他從地上爬起來,徑直走進屋里去,拿了個袋子往里面塞衣服。
老婆跟進來一瞧,慌了神,扯著他的手追問:“你要去哪?你的車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旺張了幾下嘴,終于還是忍住了,他不想讓家里人知道剛才自己做的事,跟著擔驚受怕。他強自鎮(zhèn)定了一下,匆匆地對老婆說:“我要出趟遠門,和一個朋友去做生意。時間很急,現(xiàn)在就得走。”說罷,不管老婆怎么問,硬是拿起行李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門口,他心里一陣悲涼,知道自己這一走也許就永遠不能回來了。這么想著,他回頭一下緊緊摟著老婆,大聲說道:“你要記住,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回不回來,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把咱們的兒子養(yǎng)大!”他知道警察很快就會找到這里來的,現(xiàn)在不走就晚了。于是狠狠心,一甩頭走了。
老婆愣了半晌,呼天搶地地喊了一句:“天哪!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旺跑到街上,埋著腦袋走了一會,想不出能跑到哪兒去。走著走著,他突然兩條腿一軟,蹲在一個墻角處,抱著腦袋嘩啦啦地流起淚來。逃回到家時,阿旺就后悔了,要是剛才那一幕沒發(fā)生多好啊!現(xiàn)在氣是出了,可后果太嚴重了。他想過去自首,可那“四只眼”挨了他十幾刀,就是一只老虎也會沒命的,不用說,“四只眼”肯定當場就掛了。就算自己去自首,也免不了一命還一命呀!
想來想去,他決定還是聽天由命,遲一天被抓,就多活一天吧。他在街上又胡亂轉(zhuǎn)悠了半天,最后轉(zhuǎn)到一個建筑工地上,忽然想起來,自己有個朋友在這里干活,就先在這兒躲躲吧。進去找到朋友,阿旺騙他說自己實在走投無路了,想來干這個。朋友一看他連行李都拿來了,就帶他去找工頭。結(jié)果工地上正缺人手,工頭就把他留下了。
在工地落下腳來,阿旺的心卻一秒鐘也不能落地,天曉得警察什么時候就會找到這里來啊?現(xiàn)在報紙和電視上肯定都在說他的事,幸好工地上沒有報紙,也沒有電視,大家伙都不知道身邊有個殺人犯。過了幾天,警察還沒找來,阿旺反而更緊張了,想跑回家看看,又怕警察在那守著他。
又過了十來天,警察居然還沒找到這里,阿旺真感到度日如年。這天晚上,他睜著眼在床板上躺著,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5點多了,以前這個時候,正是他起床準備上街賣煎餅的時候。一咬牙,心說被抓就被抓吧,反正早晚都逃不掉。于是他悄悄爬起身走出工地,往街上走去。
走到他過去經(jīng)常擺攤的那條街,天剛亮,街上已經(jīng)擺開了各式各樣的早點攤子。阿旺向自己擺攤的老地方看去,不禁呆住了。
那兒擺著一個煎餅攤子,一看就是自己的,在后面做煎餅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老婆。老婆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過去只能在家領(lǐng)一些手工活掙點錢。可現(xiàn)在,她卻要半夜起來,冒著寒風上街賣煎餅,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阿旺的眼眶頓時濕了,鼻子發(fā)酸,嘴唇發(fā)抖,說了一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話:“老婆,我害苦你了!”他真想沖過去,從老婆手上接過家伙,然后讓老婆回家歇著。
他怕被人發(fā)覺,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悄悄蹲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老婆的煎餅攤子。看起來,老婆接手后,生意居然比他在的時候好多了。顧客一個接一個地來,攤子前圍著一堆人在等。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人影映入了他的眼簾。阿旺差點就從地上跳了起來,這個人竟然是被自己戳了十幾刀的“四只眼”!
這怎么可能啊?“四只眼”就算不死,至少也得在醫(yī)院躺上半年,而現(xiàn)在才不過十幾天時間。看他走路的樣子,竟好像一點事兒沒有似的。阿旺一驚之下,懷疑是自己見了鬼,使勁掐了一把大腿,沒錯,真的是那個“四只眼”!
他呆若木雞地望著“四只眼”,只見他快步向老婆的攤子走去。阿旺下意識地低頭一看表,7點才過一點。他兩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這個家伙想干什么?離8點還早著呢,他就想趕我老婆走了?
接下來,卻見“四只眼”走到攤子邊,既沒有催老婆收攤,也不是買煎餅,而是幫忙收起了錢。阿旺的眼睛一下瞪得滾圓,真不敢相信看到的這一幕。
快到8點的時候,老婆的煎餅看來賣得差不多了,攤子前也沒了顧客,老婆準備收攤了。“四只眼”又幫忙收拾好家伙,還幫著在后面推了一陣車,然后才掉頭去催別的攤子。
阿旺看著這一切,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看著老婆漸漸走遠了,低頭考慮了一下,站起來躲閃著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門口,他警惕地四處張望了一會,這才推開門走進去。老婆正坐著數(shù)錢呢,一看他走進來,呆了一下,驚喜地道:“你可回來了!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到底是咋回事啊?”
阿旺慌慌張張地擺擺手:“先別問了,我問你,今天幫你收錢的那個是不是城管?是不是戴一副眼鏡的那個?他怎么會幫你賣煎餅?”
老婆點頭說是呀。那天阿旺剛走不久,“四只眼”就把他的車送回來了,還問他上哪去了?老婆問他阿旺到底出什么事了,四只眼也沒說,只是叮囑老婆叫他回來繼續(xù)賣煎餅,說什么事都沒有,只是個誤會。可老婆哪曉得他躲在哪兒呀,一看他也沒回來,沒辦法,就只好自己上街做煎餅了。“四只眼”看見后,就天天提前一個鐘頭出來幫老婆的忙。
阿旺一下坐到椅子上,悔恨不已地直抓頭發(fā)。那個“四只眼”沒有對老婆說出實情,估計也是不想讓老婆擔驚受怕。沒想到,他原來也是這么有人情味的人呢。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問:“警察來找過我嗎?”
老婆嚇了一跳:“什么?警察?沒來過啊,你們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啊?”
阿旺心里頓時一寬,事到如今,他覺得也不必隱瞞了,就把那天的事照實說了。老婆聽罷驚得站了起來:“真的?怎么會?那個人……”
阿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那個被我刺傷的城管,就是幫你賣煎餅的那個人。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他一點事兒都沒有?我還以為見鬼了呢!”
老婆想了想,氣呼呼地說:“我看你是不是做夢啊?那個人明明好端端的,哪像你說的挨了十幾刀?再說了,要是真挨了你十幾刀,人家還會幫我賣煎餅?你呀,一定是自己做夢當真了,自己嚇自己!”
阿旺撓撓頭皮,難道這真是個夢嗎?不過,不管如何,“四只眼”總歸沒有死,就算自己被抓,最多也就坐幾年牢而已。這么一想,他就決定不再逃了,張羅著做飯,一家人高高興興吃了頓團圓飯。
剛吃完飯,外面“咚咚咚”有人敲門。阿旺一驚,下意識地躲到里屋去。接著,他聽見老婆開門,高興地說道:“哦,是您呀?快請進來坐!”
來人大聲說:“我給孩子買了個書包,順路送來了。哎,阿旺還沒回來吧?”老婆說:“剛回來了,他說他戳了你十幾刀,這是不是真的啊?”
阿旺聽到這,驚喜交加,這不是“四只眼”是誰?他一下從屋里走出來,“四只眼”猛地看見他,愣了愣,也是又驚又喜:“啊,老板,你終于回來了!哎呀,你回來就好了,這些天可把我累壞了!”
阿旺撲過去,拉著他的手感激涕零連說“謝謝”。可阿旺心下仍不踏實,伸手在他胸前摸摸,顫抖著問:“大哥,您真的沒事?”
“四只眼”用力拍拍胸膛:“沒事,你就放心吧。”阿旺不敢相信地說:“我那刀……”
“四只眼”哈哈大笑:“我有金剛不壞之身,你那刀根本傷不了我!”說罷,他解開扣子,脫下制服,“你們看!”
阿旺和老婆一瞧,嘴巴張得老大。原來他里面居然穿著一件金屬做的馬甲。“四只眼”笑著說:“這是我老婆給我弄的,她擔心我這個工作危險性高,說不準哪天就會挨一刀,就千方百計用薄鋼片給我做了件防彈衣穿著上班。嘿嘿,沒想到還真救了我一命!”
阿旺恍然大悟,看見那塊薄鋼片上有十幾處淺淺的痕跡,不用說,就是他當時戳的。可他那會兒只顧著戳,根本就沒想到刀居然會戳不進去,刀上有沒有血他也顧不上看一眼。要不然,自己也不用擔驚受怕受這十幾天的苦了。
“大哥,我真糊涂!”阿旺不由得喜極而泣,“我差點就闖出大禍了。您放心,我等會就去派出所自首,該坐牢就坐牢,該賠您多少錢,我就是不吃不喝,也給您賠上!”
“別別別。”“四只眼”拍拍他肩膀,壓低聲音道,“誰沒有犯糊涂的時候呀,只要你以后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就行了。那天你跑后,我就跟那個同事說好了,這件事就當沒發(fā)生過,誰也不許說出去。這件事,連我老婆都不知道。唉,她要是知道了,非得馬上讓我辭職不可呀!”
阿旺兩口子一聽,感動得熱淚盈眶。老婆推了一把阿旺:“還不快跪下磕頭!”
阿旺“撲通”跪下,舉手發(fā)誓:“大哥,以后我要是超過8點鐘一秒鐘,我就是狗娘養(yǎng)的!”“四只眼”慌忙把他拉起,在他耳邊說道:“以后,我故意走得慢一點,大概8點5分到。還有,你可千萬別把我有防彈衣的事告訴第二個人啊,別人曉得了,說不定哪天起糾紛,他們就不朝我胸膛戳了……”
阿旺既是感激,又是感慨:唉!如果大家都能體諒一下對方的難處,又怎么會有這檔事喲!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