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共戴天的死敵

這天上午，楊崽領著村里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到了孟大叔的家，誰知孟大叔竟然沒在家，他能去哪呢？柳老伯說道：“肯定是在他家房后的小偏偏坡下！”楊崽一驚：“你是說他在小虎的墳前？”柳老伯點點頭：“他經常坐在小虎墳前，跟小虎說著悄悄話兒。”楊崽的兩唇猛地顫抖起來：“這樣吧，咱們去房后看看，他要是真在小虎墳前，咱們就不跟他說，等他回到家里再跟他說吧?！?/p>

大家從孟大叔家里出來，便朝房后小偏偏坡走去。楊崽一直咬著嘴唇，走起路來也總感覺深一腳淺一腳的。這也難怪，小虎的死，是他一生的傷痛，他一輩子都不會饒恕自己。六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從村里開會回來，發現華奶奶躺在道上嗚嗚大哭，一個黑影正在前面奔跑，楊崽不由得一驚：華奶奶手上戴著個好大好大的祖傳戒子，肯定是前面跑的那個人把華奶奶的祖傳戒子給搶去了。楊崽不顧個人安危，便奮力追趕，就是跑到這小偏偏坡跟前，黑影便一頭栽了下去。楊崽哪里想到，這個黑影竟然是孟大叔的兒子小虎。今天是孟大叔的生日，孝順的小虎便到華奶奶家的房后，偷了一個桃子給孟大叔吃，華奶奶看見有人偷桃子，就跑出來攆，結果把腿摔壞了，痛得她躺在道上嗚嗚大哭。讓人撕心裂肺的是，小虎從偏偏坡滾下來就摔死了，死時手里竟然還握著那個桃子。小虎三歲時媽媽就得了絕癥，媽媽臨死時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孟大叔一定要把小虎撫養好，千萬別給小虎找后媽。孟大叔對楊崽之恨，那是無法形容的，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不共戴天的死敵！來到小偏偏坡跟前，孟大叔果然坐在小虎墳前，在跟小虎說著悄悄話。楊崽給大家擺擺手，大家便悄悄退了回來。

中午時分，楊崽領著大家再次來到孟大叔家，孟大叔剛吃完飯，飯桌還沒收拾，他正頭朝里躺著，見大家來了，孟大叔便趕緊坐起來，可當他看見楊崽時，竟撲通一聲又躺下了。楊崽真是熱臉貼著冷屁股，他滿臉含笑地說道：“孟大哥，我們大伙來你這里就是想跟你商量點事?！泵洗笫彘]著眼睛，沒有搭理楊崽，楊崽并不介意：“咱們村的老鱉灣上游，不是發現了一里多長的水洞嘛，一個香港來的大老板，想跟我們簽合同，在這里搞旅游開發，這樣咱們老鱉灣村不就一下子富裕起來了嘛。這個大老板答應給咱們村修一條公路，可這條公路必須從你這里路過，要是不從你這里過，左面是老虎嶺，右邊是老鱉灣，根本就修不成了，我們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談談，想讓你搬遷，你想提什么條件，盡管提！”孟大叔睜開眼睛，猛地坐起來：“我提什么條件都可以唄？”楊崽點點頭：“只要我們能辦到的，你就盡管提?！泵洗笫灏咽窒蛲庖粩[：“我可以接受你的條件，但什么條件你自己回去想，想好了再來找我，去去去！”柳老伯急了：“你不說出什么條件，誰知道你想要什么條件啊？”林老伯也附和著：“是啊是啊，你不說出來，神仙也不會知道?。　泵洗笫逯钢鴹钺痰谋羌猓骸澳銈兛隙ㄏ胂蟛怀鰜恚伤麠钺贪俜种倌芟胂蟪鰜?！”

從孟大叔家里走出來，楊崽說：“咱們村里人不都說回龍崗是風水寶地嘛，咱們就在回龍崗建一座咱們村里從古至今最好最氣派的房子，錢由我來出，大家只要幫著蓋就行。”柳老伯搖搖頭：“把回龍崗讓給他蓋房子，我舉雙手贊成，自己心愛的女人死了，相依為命的兒子又不在了，要是一般的人早就架不住了，拿錢給他蓋房子，就應該是大家伙拿，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拿啊？”大家附和著：“是啊是啊，咱們大家伙拿，怎么能讓你一個人拿?。俊睏钺毯苁菆远ǖ卣f：“這錢必須由我來拿，只要大家出力就行了?！?/p>

從古至今最好最氣派的房子蓋好后，柳老伯、林老伯便來到孟大叔家，告訴孟大叔，香港大老板在回龍崗建好了房子，讓他陪他倆去欣賞欣賞。柳老伯、林老伯攙扶著腿稍微有點不太靈便的孟大叔，來到回龍崗，孟大叔一下子驚住了：房子這么敞亮，這么氣派，他活到這么大歲數還是頭一次見過，孟大叔驚嘆道：“這房子簡直趕上宮殿啦?！绷喜劬σ徽２徽５乜粗洗笫澹骸斑@房子要是給你的，你相信嗎？”孟大叔搖搖頭：“就我這副熊樣子，還能住上這么氣派的房子？就是做夢都不敢做?。　绷掷喜蛔忠痪涞卣f道：“他大叔，實話給你說吧，這房子是楊崽出的錢，村民們出工出力為你蓋的！”孟大叔一下子驚住了，接著便搖搖頭，很是堅決地說道：“你們倆替我傳話給楊崽，他就是把天下所有東西都給我也沒用，我就是不搬遷！”柳老伯不高興了：“村民們誰求你也沒用唄？你就是鐵了心不搬唄？”孟大叔很是堅決地說道：“你們倆傳話給楊崽，他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搬遷，而且立馬就搬！”柳老伯一驚；“什么條件？你倒是趕緊說啊！”孟大叔一字一句地說：“這個條件楊崽應該知道！”

柳老伯、林老伯趕緊找到楊崽，把孟大叔說的話告訴了楊崽，楊崽深思了一會兒后說道：“我知道他要我答應他什么條件了，你們倆馬上把村民們召集起來，順便帶上紙和筆，馬上去他家。”楊崽和村民們來到孟大叔家，楊崽張嘴就問孟大叔：“我今天要是答應你的條件，你立馬就搬遷唄？”孟大叔恨得咬牙切齒：“對，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立馬就搬！”楊崽問道：“你說話算數嗎？”孟大叔狠狠地說道：“豪女放屁震天響，好漢垂涎砸碎缸，我說話有過不算數的時候嗎？”楊崽拿出筆和紙，對村民們說道：“我一周之內，把家搬出咱們老鱉灣村，我從此不再擔任老鱉灣村的村民組長?！睏钺涕_始簽字畫押，村民們一下子把楊崽推出了孟大叔家，柳老伯大聲豪氣地說道：“不行，你不能離開老鱉灣村，更不能不再擔任老鱉灣村的村民組長！”林老伯也大聲豪氣地說道：“你楊崽一心一意為大伙著想，一心一意為大伙謀富足，我們寧肯不修路了，也不能失去這么難得的領頭人?。　绷喜廊淮舐暫罋獾卣f道：“智者腳下路千條，愚者腳下無路逃，難道我們真都是愚者，就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讓他搬遷嗎？”有村民說道：“你把天下都給他，他都不要，誰還能有其他辦法??？”楊崽的眼淚流了下來：“父老鄉親們，你們這樣相信我，我知足了，只要我搬出老鱉灣村，只要我不再擔任老鱉灣村的村民組長，他立馬就搬遷了，你們何樂而不為啊？”

就在這時，大學生郝仁智放暑假回來了，柳老伯一拍腦門：“我們怎么把郝仁智給忘了?。亢氯手蔷冗^他的命啊，讓郝仁智去勸說他，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大大前年，孟大叔走到老鱉灣，突然栽進了彎子里，被郝仁智給遇上了，郝仁智奮不顧身地跳進彎子，把孟大叔給救了出來。原來，孟大叔突然間得了輕微的腦血栓。郝仁智背著孟大叔竟連夜去醫院，足足走了8個多小時，事后孟大叔感動得都不知道怎么感謝郝仁智了。

郝仁智來到孟大叔家，孟大叔自然高興無比，他一邊給他殺雞，一邊對郝仁智說：“要不是你舍命救我，我現在早就陪閻王爺喝酒了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除了不談搬遷的事，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哪怕是要命我都給！”

郝仁智把孟大叔說的話告訴給了楊崽和村民們，大家全都和尚弄丟了經書——沒咒念了。

八月十五這天，村民們都要到老鱉灣里抓魚，誰抓的魚多，誰今年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成，年年有（魚）余嘛。孟大叔也提著旋網來到老鱉灣抓魚。

此時，郝仁智和村里幾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正在老鱉灣里洗澡。突然，郝仁智喊了一聲：“不好，我的腿抽筋了。”郝仁智便在水里掙扎起來，讓孟大叔萬萬沒有想到，幾個跟他一起洗澡的年輕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救郝仁智，他們全都噼里啪啦游回到了岸邊。郝仁智在水里一邊掙扎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喊道：“快來……救……救……救我啊……”讓孟大叔再次沒有想到的是，不但這幾個年輕人不肯救郝仁智，就連在彎子里抓魚的村民們也沒有一個人肯下水去救郝仁智。孟大叔怔怔地看著村民們：“你們還是人嗎？你們為什么見死不救啊？”一個年輕人把嘴一撇：“為什么要救他啊？當初要不是他把你給救了，你現在不在了，咱們村現在早就建成公路了。”孟大叔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是因為他把自己給救了，村民們才懷恨在心，才見死不救?。【驮谶@時，郝仁智的媽媽郝大嬸發瘋般地跑來了，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一邊給大家磕頭，一邊哭著哀求村民們救救郝仁智，而此時郝仁智已經支撐不住了，他已經慢慢向水下沉去了，孟大叔撲通一聲跪下了，“你們誰要是趕緊下水把郝仁智給救了，我就……我就搬……搬……”誰知就在這時，偏偏從上游走下來一個鄰村人，鄰村人二話沒說，一下就跳進老鱉灣，竟然把郝仁智給救了出來。郝仁智已經不省人事了，村民們竟然紛紛離開了老鱉灣，一個人也沒有過來看看郝仁智是死是活。鄰村人見狀，竟然脫口而出：“看來他的人品并不怎么樣??！”說完就起身走了。

郝大嬸趴在郝仁智的身上嗚嗚大哭起來：“仁智啊仁智，你當初為什么要冒死救這個沒有人情、沒有良心的人啊，村民們因為恨你，才不肯救你，你就是死了，都沒有人肯往外抬你??！”

孟大叔狠勁咬著嘴唇，嘴唇就流出血來。

郝仁智啊的一聲嘔吐起來，郝仁智竟然沒有死，他竟然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第二天早晨，孟大叔坐在老鱉灣岸邊，回想著昨天所發生的那一切時，郝仁智竟走了過來，孟大叔趕緊站起來，很是愧疚地看著郝仁智，郝仁智沖孟大叔微微一笑：“大叔，我們明天就搬家了，我是來看您最后一眼的！”孟大叔一驚：“你們干嗎要把家搬走??？”郝仁智淡淡一笑：“昨天的場面您不都看見了嘛，村里人沒有一個人肯救我，要不是遇到那個鄰村人，我現在不早就去了陰曹地府啦！老鱉灣我們已經沒法再住下去了?！?/p>

孟大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晚上，孟大叔的家突然起火了，楊崽領著村民們趕緊跑來救火，楊崽奮不顧身地向屋里沖去，只聽身后一聲高喊：“不要進去了，我在這里啦。”楊崽聽到喊聲，趕緊向外跑來，誰知門框倒了，把楊崽給砸昏了，大家把楊崽救出來，把身上的火撲滅后，楊崽才蘇醒過來。

孟大叔嗚嗚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道：“我這樣往死里逼你，你怎么還要冒死救我啊？我實在不忍心讓我的救命恩人因為救了我，就這樣流落他鄉，為了借坡下驢，我被逼無奈，只好把自己的房子點著了，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大家并不記恨我，還跑來救我，我要是再不搬遷，我還是人嗎？”

楊崽握著郝仁智的手，小聲說道：“讀書人就是有智慧，要不是你想出裝死、想出大家見死不救、想出流落他鄉這樣的奇招，你孟大叔就不可能放火燒自己家的房子，更不可能搬遷??！”

郝仁智很是感慨地說道：“要不是您一心一意為村民們著想，要不是您不計前嫌，以德報怨，孟大叔根本就不可能被徹底感動??！”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