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志研思守遺產，窮盡畢生為中華

2005年，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經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批準成立（前身為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旅游文化藝術委員會）。到現在，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將邁入第十個年頭。而委員會創始人、首任會長羅哲文先生離開我們，也已經兩年多了。

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依然還在我們身邊，他留下的等身著作依然滋養著我們，他傾注著畢生精力的古建筑研究與保護依然讓我們癡迷，他傾力倡導、親歷親為的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更是在闊步向前。

正是因為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的緣故，我與羅哲文先生的接觸比較多。在先生去世以來兩年多的日子里，我心中的懷念、感慨，時時難以自禁。

遺產保護——欲使長龍復舊觀

1952年，政務院副總理郭沫若提出修復長城向民眾開放，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鄭振鐸把修復的任務交給了年僅28歲的羅哲文。初到長城，面對“一片殘垣斷壁，荒山野嶺沒有人煙”的情景，羅哲文賦詩一首：斷壘頹垣古戌殘，夕陽如火照燕山。今朝四上居庸道，欲使長龍復舊觀。

欲使長龍復舊觀——這正是羅哲文先生70年古建筑研究、保護生涯的閃亮軌跡。

古建筑這個東西，只要鉆進去就出不來了

“梁思成先生看到我畫的圖，覺得我還不錯，就把我叫到法式組，練習畫圖、練習測繪。梁思成先生是手把手地教，他是我永遠的楷模?！睆?940年到1946年，羅哲文先生用了5年多的時間，學會了古建筑測繪，打下了深厚的基本功。當時，營造學社是國內唯一的古建筑研究機構。

從營造學社開始，羅哲文先生在古建筑研究保護領域一路走來，在中華遺產的保護之路上，再沒有回頭……

1987年，八達嶺長城被列入中國首批《世界遺產》名錄，羅哲文先生是申請文書的起草者。從此，長城以新的形象展現在世界面前。從1952年長城維修開始，他一直不斷地去長城，光八達嶺、山海關就去了100多次。關于長城的書他就寫了好幾本，多年來他一直為保護長城、修復長城而奔走呼吁。他被稱為“萬里長城第一人”。

羅哲文先生走得多的地方還有歷史文化名城。羅哲文先生深知，歷史文化名城是中華民族留給世界的偉大遺產。1981年末，他即和幾位專家向國家提議保護歷史文化名城，從1982年至今，國務院批準的101個歷史文化名城，每一個他都親自考察過，所有提出申請的城市的評審和論證他都參加了。

長城、京杭大運河、北京建國門觀象臺、甘肅炳靈寺石窟、蜀道……帶著自己最好的“朋友”——從北京前門勸業場買到的一臺德國相機，羅哲文先生跑遍大江南北，記錄下無數中華遺產的點點滴滴。從八達嶺到山海關，從布達拉宮到大運河，許多珍貴遺產的修復現場都留下他挺拔的身影。

長城內外、大江南北，羅哲文先生不停地行走在中國古建筑研究保護的最前沿，不停地行走在讓中華遺產不斷閃亮的最前沿，也不停地行走在危險的邊緣……

1951年，羅哲文先生考察山西的應縣木塔。在拍照時，他想照到塔頂，只好不斷往后退。這時，后面有個東西擋住了，回頭一看，是古建筑物房基上常見的那種木刻的“仙人”與“走獸”。一瞬間他驚出一身冷汗：要不是它們擋著，后果不堪設想。

1980年代，在考察慕田峪長城箭扣段時，踩到了一塊松動的城磚，羅哲文先生一頭栽了下去。萬幸的是，他被一棵樹擋住了，否則，他將掉進深不見底的溝壑

1995年3月，他陪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家去峨眉山考察。當時大雪封山，他們走了幾梯臺階后，就再也看不出腳下的臺階在哪里了。大家考慮他年齡較大，就建議他坐滑竿，被堅決拒絕?？蓻]走幾步，突然發現羅老不見了。往下一看，原來滑了下去一羅老的腿摔傷了，左膝蓋疼痛難忍，但依舊堅持同大家一道往前走。

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東緣的羅布泊，因其極為惡劣的自然環境，被稱為“死亡之?！?。

為了尋訪漢長城遺址、樓蘭古國遺址等一系列珍貴歷史文化遺跡，羅哲文先生在2003年，以近80歲高齡帶領一支考察隊穿越了它！

在80多歲高齡時，羅哲文先生依然為中華遺產的保護研究做著巨大的努力和貢獻。一年中他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外地出差。80多歲的羅哲文先生神清氣爽，耳聰目明，走起路來步履穩健，腰桿挺直，說起話來思路清晰，條理分明。

2008年汶川地震后，200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都江堰破壞嚴重，當地古建筑的損毀情況讓羅哲文先生很著急。那些天，已經84歲高齡的羅哲文先生一直沒有閑著，幾乎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門坐車，去國務院、去國家文物局等單位參加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會議，為損毀古建筑的“傷情”以及日后的維修和重建工作制定方案。

究竟是什么讓羅哲文先生一輩子甘心獻身于古建筑文物保護呢？他這樣解釋自己的木石情緣，“古建筑這個東西，只要鉆進去就出不來了。比如中國民居，一個小小的村莊，無論是整體布局、單體建筑，還是一個并不顯眼的細部，這里面都有很多東西值得去細細品味?！?/p>

只有在面對珍貴遺產被破壞時，才會生氣翻臉

在筆者看來，“勤勤懇懇做點事情”正是羅哲文先生的做人標準。

和羅哲文先生打交道，會感覺到他待人的隨和友善。一位同事說，羅哲文先生在國家文物局擔任局長時，對下屬有三點指示，即：不管多忙別忘了做學問;善待地方來的同志;搞好內部團結。

羅哲文先生對工作的嚴謹認真是有名的。老北京人都說“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1960年代初，國家要維修聲溝橋，羅哲文先生硬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數了上百遍，把盧溝橋的獅子數清了。對此，先生曾說：“做文物保護工作要把事情弄清楚，檔案資料要準確，做到‘四有’，即有保護范圍，有標志說明，有專門機構、專人管理，有科學記錄檔案?！?/p>

性情特別溫和的羅哲文，只有在面對珍貴遺產被破壞時，才會生氣翻臉。

羅哲文先生這一輩子有過兩次著名的“憤怒”。第一次是在他剛就任國家文物局文物處副處長時，他去考察河南洛陽某玻璃廠，發現該廠正建在重要的歷史遺跡一一唐代武則天時期的建筑遺址上。此情此景，讓他著急萬分，他要求玻璃廠立即停工，但玻璃廠負責人以損失太大為由拒絕。羅哲文先生十分憤怒，旋即將此事反映到中央，后得以解決。

另一次是為定海。1998年，浙江省定海市大拆大建，古宅老居為新居“讓路”，這座極具江南特色的歷史文化吉城，在“舊城改造”中被毀得面目全非。1999年，包括羅哲文在內的一批古建筑專家前去調查，希望當地政府能保護古建。當地政府置若罔聞，并加快了拆遷速度，0.8平方公里的吉城，轉眼間只剩下0.13平方公里。羅哲文先生憤怒地找到媒體，將此事曝光，并得到中央的批示，定海古城拆遷才被制止。

讓中華民族的珍貴遺產展現在世界面前

羅哲文先生另一個重要貢獻是推動并參與了中國申報世界遺產的工作。

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成員國倡導并締結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公約規定各國可自行確定國內的文化和自然遺產，并向世界遺產委員會遞交遺產清單，由世界遺產大會審核和批準。

1985年3月，在第六屆全國政治協商會議上，羅哲文先生和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生態學家陽含熙、城市規劃專家鄭孝燮4位全國政協委員，向大會遞交了《建議我國政府盡早參加“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提案。當年11月，提案就獲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

1986年，中國著手進行第一批世界遺產的申報工作。長城、故宮、敦煌莫高窟、秦始皇陵與秦兵馬俑、周口店“北京猿人”遺址和泰山6個申報項目很快就在1987年通過了評審確認。

此后，幾乎每一次申報項目，羅暫文先生都要參加考察和評選以及保護和整治工作等。羅哲文先生還作為中方專家多次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參加評審工作。

羅哲文先生的不懈努力，讓中國建筑真正走向了世界，讓中華民族的珍貴遺產展現在世界面前。

創設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讓遺產保護與旅游相得益彰

2000年開始，隨著旅游事業的蓬勃發展，有些旅游設施、商店、賓館等的建設破壞了景觀、文物等，一些景點客流超過承載能力，使環境遭到污染和破壞的現象頻頻出現，有些人認為發展旅游是罪魁禍首。

羅哲文先生不這么認為，“遺產保護與旅游存在的矛盾，真正原因是保護工作沒有做好。首先，要做好保護規劃，賓館、商店、旅游設施的建設，都應當以保護規劃為準。其次，還應當解決人流的問題，將人流錯開。如果旅游和保護做得好，可以兩全齊美，相得益彰。”

投身于遺產保護和有效利用實踐工作中

羅哲文先生說：“文物古跡發揮作用，旅游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橋梁。旅游本身就是一個文化產業，一方面具有增長知識、鍛煉身體、受教育、提供科學研究等作用;另一方面，旅游就是要帶來經濟效益，就如同開發商要掙錢是一樣的，越多越好。不能怪。之所以有的地方，保護工作與旅游發展產生矛盾，是因為沒有處理好二者關系，處理好了應該不會發生矛盾?！?/p>

為做好“旅游和保護兩全其美”的研究工作，羅哲文親自審定名單，邀請周干峙、馮驥才、鄭孝燮、魏小安、謝凝高、甘偉林、李明德、黃建明、張虎林、楊建業、唐杰忠、李有生等兩院院士、民俗學家、建筑學家、遺產保護專家、旅游研究專家、世界遺產專家、風景園林專家、少數民族研究專家、三農問題研究專家、媒體研究專家、社會活動家、藝術家等各方面專家，并指定我向時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分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的白庚勝遞交了成立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研究機構的申請。

2005年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旅游文化藝術委員會經批準成立。2007年5月21日經批準正式更名為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

在羅哲文先生的倡導下，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采用學術會議、參觀考察、編輯出版刊物、組織評獎、召開年會、創建示范區、協助申報“世界遺產”等多種形式，充分調動學者、遺產管理者、社會有識之士及人民群眾的熱情，投身于保護我國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偉大事業中。

創建“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為遺產保護與有效利用樹標桿

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成立后，通過開展以“中國景區博覽會”為代表的多種形式的展覽、展示、展演等活動，加大國家遺產地的宣傳力度，積極為國家遺產資源合理利用培育市場，從而促進遺產保護工作。通過構建遺產旅游聯盟，最大限度地團結致力于遺產地保護、宣傳、營銷服務的研究者、策劃者、管理者，為景區景點、新聞媒體、全國旅游業搭建協作平臺。以書刊、影視、網絡等多種形式，積極參與社會各界有關遺產保護與合理利用方面的活動，加強對從事遺產傳統文化的“鼓與呼”。

羅哲文先生說：“中國民間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十分重要。尤其是名鎮、名村文化遺產如果不加以及時保護，很快就完，很快就會在建設過程中迅速地消失。因為村鎮不像城市，規模小，一天就有可能被破壞掉。村鎮的保護特別重要。目前，村鎮保護已經引起了重視，但是還需要認真貫徹和落實保護措施?！?/p>

為此，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通過創建“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逐步走出一條傳統文化藝術保護與遺產地旅游及市場需求和諧發展的新路子。由聯合國教科文民間藝術國際組織指導，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組織建設部、文化部、國家文物局、中國文聯、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國務院新聞辦、中央黨校及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日本名古屋大學、韓國中央大學等國內外專家學者組成“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評審委員會”，歷經三年時間考察研究，先后命名公布了山東泰山、江西廬山、云南石林等民間文化遺產儲存量豐厚、品位價值高、保護工作卓有成效的23處旅游區為“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在這些遺產考察過程中，羅哲文先生像年輕人一樣登高走低，爬上爬下。在野外口渴了喝冷水，吃飯不規律——年輕人都吃不消，羅哲文先生卻總是微笑面對。大家都由衷地為先生的精神伸出了大拇指。

目前，這些寶貴的民間文化遺產已成為國內外游客矚目的亮點和重要旅游目的地。通過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工作，建立起對民間文化遺產科學保護、合理利用的新機制，使其與景區旅游有機結合，成為世界了解中國民間文化的窗口，成為中國國家遺產走向世界的橋梁。

遺產地保護要“無形”與“有形”一起抓

習近平同志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要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

羅哲文先生高度重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他非常關心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申報。他指出，遺產地保護，要無形（非物質遺產）與有形（遺產）一起抓?！皯敯讯叩谋Ｗo工作有機統一起來?！?/p>

他說：“歷史文化名城不光包括街道、古建筑，還有無形文化，如詩詞、歌賦、音樂、戲劇、曲藝、工藝美術、風味特產，還有地名文化、風水等等。外國人逛北京，講究登長城、看故宮、聽京劇、吃烤鴨，其中聽京劇就是非物質的。物質的和非物質的文化遺產要共同來保護，作為城市來說不能沒有這些東西?！?/p>

黃帝陵祭典是國務院2006年頒布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由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承辦的“中華民族共祭軒轅黃帝大典”系列活動，從2007年開始，于每年九九重陽節之際，在陜西黃帝陵舉行。2007年的“民族祭祖”、2008年的“奧運冠軍祭祖”、2009年的“軒轅梧臺灣行”等主題活動，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得到了很好的弘揚和傳承。

“民祭”軒轅黃帝活動羅老很重視，親自參與。筆者清楚地記得，羅哲文先生當時在黃帝陵前一站就是一天，腳疼得很厲害，但在敬獻花籃時仍一絲不茍。之前對祭文的修改更是盡心竭力、精益求精，數易其稿方成。

國家遺產“走出去”成為世界了解中國文化的窗口

在羅哲文先生關懷指導下，2012年7月23日，由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和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納蘭德拉市政府發起成立的澳大利亞中國文化展覽館在納蘭德拉市開館。讓我們深感遺憾的是，先生沒有看到這一天。

從2012年10月開始，澳大利亞中國文化展覽館每月舉辦一次中國文化宣傳日、每季度更換一次不同主題的中國傳統文化精品展、每年至少組織一次中國青少年澳大利亞體驗營活動。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通過逐步在澳洲、歐洲、非洲、美國等地建立“中國文化展覽館”，將切實有效地加強對我國遺產地旅游文化藝術“走出去”的理論研究及政策指導，通過組織遺產地文化藝術研究者、創作者、管理者同世界各國的成果交流，加強同國外友好人士的聯系和合作，使之成為世界了解中國民間文化遺產的窗口、成為中國遺產走向世界的橋梁，將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認同感。

繼承羅老遺志，把工作推向新的高度

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文聯主席孫家正曾撰文說，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能有今天的成就，除國家昌盛、政通人和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得益于一批能人志士為之鼓呼奔走，羅哲文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七十年來，他服務中國文物保護事業的初衷不改，老而彌堅。可以說，七十載矢志不移，七十載巧思篤行，儼然如文博苑中的花匠，盡心呵護著滿園春色。

羅哲文先生在臨終前對筆者說：“現在歷史遺產保護與經濟發展結合得比較好，工作還是不錯的，形勢越來越好，要把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現有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度?！?/p>

國家遺產旅游研究委員會將繼承羅老遺志，繼續深入研究“遺產保護與有效利用”的新成就，在組織中國景區博覽會、開展中華民族共祭軒轅黃帝系列活動、創建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旅游示范區活動、在海外建立“中國文化展覽館”等工作的基礎上，加強同聯合國教科文民間藝術國際組織的聯系，致力于民俗文化、民間藝術、民間傳統手工藝，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發展的合作。

羅哲文先生曾經有一幅書法作品，寫的是梁思成先生的一首詩：“登山一馬當先，豈敢冒充少年。只因唯恐落后，所以拼命向前”。在筆者看來，這正是先生一生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