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6月10日,一個年輕人在日記中寫道:“從昨天起,我不要我那名字,起一名字,就叫做廢名。”
這一天之前,這個年輕人叫馮文炳,這之后,叫廢名。廢名(1901-1967),原名馮文炳,曾為語絲社成員,1925年,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竹林的故事》。
上世紀20年代開啟的年代,一如這個世界變幻莫測,對廢名來說,卻是無數小事不斷地沖擊他敏感的內心。
這些事情主要與鄉愁有關。甚至他所熱愛的文學創作,也是鄉愁的結晶。
廢名是多病之身。6歲時,他幾乎一病不起;讀了五年中學,三年半是病,最后的夏秋兩季,完全住在家。
廢名15歲離開老家黃梅,到國立湖北第一師范學校讀書。畢業后,他留在武昌一所小學任教,大膽將自己的作品寄給當時的文壇大佬周作人。1922年,他考入北京大學英文預科班,開始發表詩歌和小說。
在武昌時,離家近,鄉思不覺,好比是溜出童年的地盤、到隔壁少年的房間里好奇地窺視一番;到了北京,鄉愁仿如菱蕩里的深水,唧唧地響個不停。
“我當然不能談年紀,但過著這么一個放蕩的生活。東西南北,頗有點兒行腳僧的風流,而時懷一個求安息之念。因此,很不覺得自己還應算是一個少年了。”(《棗》)
廢名在北方的干地與長夜,想念家鄉明媚的風景和美好的女子,連續寫出《柚子》《半年》《阿妹》,這些文章中頻頻露面的女性,都是廢名兒時生活中最溫馨的亮點。
湖北黃梅與禪宗有著重要淵源,因而,廢名的鄉愁里,渲染著濃濃的禪意。1930年前后,廢名開始鉆研佛學。
1946年他在縣中學教書,校址一度就在五祖寺山腳,他每每沉醉于“四圍山色中,一圍殘照里”的美景中。
對于禪,廢名止于聽聞和研究,他不是信徒,也不會成為信徒。禪宗的豁達與勤勉、性格的激烈和率性,竟能和諧統一在廢名的身上。
有一回,廢名和哥哥吵架,哥哥生氣道:“我看你文章非常溫和,而性情這么急躁!”廢名和熊十力是老鄉、好朋友,但兩人卻經常齟齬爭吵。
熊十力在北大任教期間,常與廢名探討佛經理論,兩人經常意見不合,爭得唾沫星子亂飛火花四濺。
一次,兩人吵成一團,廢名說:“哥代表佛,你娃反對哥就是反對佛!”熊十力幾乎動用海豚音:“放屁,哥才代表佛,你娃才是反對佛!你全家都反對佛!”
過了一會兒,外人聽到里面沒聲音了,趕緊跑去看,發現菩薩變成了怒目金剛!倆老小孩扭成一團,正互卡脖子。
眾人將他二人拉開,正勸時,十力撲上前去,對廢名施以老拳,結果廢名回擊的火力更猛,熊十力抵擋不住,拔腿落荒而逃。
從1927年冬天開始,廢名卜居京郊西山的正黃旗村,寫出了代表作《莫須有先生傳》;抗戰期間,他因母去世返鄉,索性攜家人住到城外,奔波流徙近十年。
廢名其實很少參加文學活動,他傾向于隱。他除了在北大授課外,僅有的一些文學活動,是和周作人、馮至一起辦理《駱駝草》雜志,也僅僅維持了半年。
但廢名不全然出世,他總有入世的思想。他把北京西山的居所命名為“常出屋齋”。在黃梅鄉下時,時有日軍進村騷擾,廢名多次挺身而出,力救百姓。
廢名狂放在隱逸里,隱逸在狂放里,正如他的熱烈,常躲在冷傲的后面,冷傲只是熱烈的一道屏風。
在百年前廢名所在的那個時代,很多人其實不懂廢名,也許至今,他的名字沉淪于時空的塵埃之中。唯獨鄉愁一以貫之,即便是今天的時代。
廢名的句子
“搓衣的石頭捱著岸放,恰好一半在水。”(出自《洲》)
“王老大一門閂把月光都閂出去了。”(出自《桃園》)
“草是那么吞著陽光綠,疑心它在那里慢慢的閃跳,或者數也數不清的唧咕。”(出自《芭茅》)
“他走在和尚前,和尚的道袍好比一陣云,遮得放馬場一步一步的小,漸漸整個的擺在后面。”(出自《碑》)
“聾子走到石家大門,站住了,抬了頭望院子里的石榴,仿佛這樣望得出人來。”(出自《菱蕩》)
“人類的災難/止不住雞鳴/村子里非常之靜/大家惟恐大禍來臨/不久是逃亡/不久是死亡/雞鳴狗吠是理想的世界了。”(出自《雞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