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電視連續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熱播,一個塵封已久卻影響深遠的事件——知青返城,重新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這里所說的“云南知青”,僅限于云南生產建設兵團的知青。他們總計約10萬人,在全國1700多萬知青中,所占比例不足1%,但他們的影響卻極大。從這片紅土地上走出了王小波、鐘阿城、陳凱歌、鄧賢等文化名人,他們的作品影響深遠。1978年底,由云南知青發軔的返城風暴,終結了長達10年的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從而引發全國千萬知青大返城。
兩封信和一個女知青之死
當知青上山下鄉運動推行10年后,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嚴重。1978年3月,重新工作的鄧小平與胡喬木、鄧力群談話時指出:“現在搞的上山下鄉,不是個長期辦法,農民不歡迎嘛!城市人下去實際上形成同農民搶飯吃的局面。我們第一步應該做到城市青年不下鄉,然后再解決從農村吸收人的問題。”
“當時知青并不知道中央有什么動向,這一切,是從一封信開始的。”1978年10月,一封《給鄧小平副總理的公開聯名信》,在西雙版納知青中悄悄流傳,作者是景洪農場十分場學校的教師、上海知青丁惠民。信中列舉了知青生活的困苦,希望中央領導能夠重視,丁惠民說:“這封信還隱約表達了回城的愿望。”
第一封信捺上300多個知青指印,寄往國務院。國務院按常規批轉云南省處理,自然沒有了下文。知青們沒有氣餒,又寫了第二封信,發起者仍是丁惠民。在第二封信中,明確提出了回城要求。到12月初,簽名超過萬人,以它為媒介,在西雙版納6萬知青中,一個以回城為目標的群體正在形成。
恰恰此時,上海女知青瞿玲仙之死,引發軒然大波。瞿是西雙版納橄欖壩農場七分場知青,因懷孕難產,在農場衛生所大出血,母子雙亡。這一非正常死亡事件,引發數千人抬尸游行,100多部拖拉機包圍了場部醫院。示威的知青向西雙版納的首府景洪涌去,沿途農場知青不斷加入抗議隊伍。
12月8日,在景洪,“云南各農場知青聯席會議”召開。會議代表共120多人,代表們的入場證很特別,全是知青的簽名,每個代表至少要持有100人以上簽名才能入內。會議目的是商討“北上請愿”事宜。丁惠民被推舉為總指揮,組建北上籌備組。會后,知青們發布《北上宣言》,決定15日派代表進京。
艱難北上
1978年12月16日首批請愿團在景洪宣誓出發,徒步踏上北上征程。一路上,經歷了數不清的艱辛和阻礙到達昆明后,首批請愿團被攔下。
當第一批北上代表在昆明火車站遇阻時,第二批代表緊急暗渡陳倉。發著高燒的丁惠民被知青們抬過了瀾滄江,50名代表經過艱難輾轉,終于從昆明城邊一個叫讀書鋪的偏僻小站上車,繞道成都北上。途中,24名代表因喝酒、賭煙,被丁開除,就地下車,返回各自的城市去為代表團募捐。
12月27日,剩下的26名代表到達北京,國家農墾總局接待了他們,又冷又累的知青們換上了簇新的軍大衣,得到了醫療、食物和住宿,但他們最大的愿望是“要見鄧副主席”。知青們認為,“鄧副主席是最實事求是的人”。
1979年1月1日,國家農墾總局發出一號文件,承認知青請愿代表團性質合法,同時強調應該復工。1月10日,代表們終于得到國家領導人接見。接見者是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王震,被接見的代表限定為10人。王震一身藏青色中山裝,風紀扣緊扣,拄一根拐杖,表情嚴峻。代表們面對這位以軍墾駐屯聞名的老將軍,完全被震住了。接見完后,“大家都覺得該說的話竟沒說出來,有的代表急得哭了!”此時全云南墾區知青要求返城的罷工運動也給進京代表以巨大的鼓舞和配合。
大閘開啟不可收
就在知青代表北上的同時,中央派出以國家農林部副部長兼農墾總局局長趙凡為首的調查組南下。同時,地方政府也開始正視知青的要求。當時又正要面臨對越自衛反擊戰,種種因素促使知青問題的迅速解決。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中央調查組到達的同時,景洪農場發起了大罷工,在臨滄耿馬勐定農場,發生了更為激烈的絕食事件。當時,中央調查組進入勐定調查,成都知青們以絕食來表達回城的決心,幾百人水米不進靜坐三天。當調查組組長趙凡接見絕食代表時,一位知青竟割開自己的手腕,噴濺的鮮血震驚全場。趙凡是1937年參軍的老八路,作風務實,他親眼目睹了知青們艱難的生存現狀,當幾百名知青跪在他面前放聲大哭時,他也流下熱淚,并大聲說:“孩子們,都起來!你們的情況,我一定如實向中央匯報!你們的苦我都知道,我也是知青的父親,也有三個孩子正在插隊啊!”
在趙凡的協調和敦促下,1月中旬,四川、上海、北京和云南有關部門在昆明聯席召開“三省四方”會議,各省市對知青回城均表示認可。1月15日,時任云南省委書記的安平生發表《15條講話》,其中一條是“知青不愿留下的,都可以回去”。也就在這一天,丁惠民在返滇途中宣布解散北上籌備組,并向王震致電,就知青的過激行為向國家道歉,新華社、人民日報也報道了這一消息。
安平生的講話和接踵而至的國務院“六條”開啟了大閘,返城洪水一泄不可收。西雙版納各農場知青無不爭先恐后回城。
僅僅三個月之內,云南十萬知青人去樓空。黑龍江、內蒙古、海南島農墾和全國眾多知青農場也隨即跟進,上千萬知青返回城市,歷時10年的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就此終結,“知識青年”遂成為歷史名詞。原來國家計委制定的1979年度的八十萬知青下放計劃,也被放棄了。
至今仍說不清的謝幕詞
知青返城風暴為何沒有肇始于更窮困的農村插隊知青,沒有肇始于匯聚了30萬之眾的北大荒知青,也沒有肇始于得風氣之先的廣東知青,更沒有肇始于稟性剛烈的新疆知青,卻肇始于山川阻隔、民風淳樸的西南邊陲,并迅速波及全國。歷史,為什么偏偏選擇了云南知青?
應該說,去云南的知青心理震蕩要大于其他地方。當知青們從北京、上海、成都、重慶來到西南邊疆的深山老林,其心理落差,不僅是幾千公里的路途,它包涵了整個中國社會文明史的全部進程,從當時中國最先進的京、滬等大城市,一下子邁進歷史教科書中才有的刀耕火種之地,對人的心靈震撼,若非親歷則無法感知,這也促使云南知青對中國社會底層的認識和思索更為深刻。
1973年7月,中央關于懲治吊打知青和強奸女知青的文件,都是針對云南兵團的,其時云南兵團共發生捆綁吊打知青1034起,受害知青1894人,其中兩人被打死;調戲奸污女知青的干部286人,受害女知青430人。后經中央批準,槍斃了數名違法亂紀干部,才控制了局面。所有這一切,無疑促成了云南知青心智的成熟。
云南地域特殊,與越南、緬甸接壤,斯時東南亞大地烽火連天,知青中的一些血性青年,自愿出境追隨緬共等武裝組織,轉戰在深山老林,成為格瓦拉式的英雄傳奇,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云南知青的精神特質。“上山下鄉”的大潮將他們拋擲到邊疆,一旦夢碎,他們便以另一種方式選擇命運。
更重要的是,當時“文革”形成的政治高壓正在消解,政治清明正在恢復,中央對大返城的定調符合民心,這才使云南知青的行為沒有被扣上一頂政治帽子。
“上山下鄉”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過程,云南知青作為其中一個群體,不經意間,留下了一篇至今仍然說不清的謝幕詞。
(綜合《南方周末》、中國西部知青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