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肇基(已故)
曾任中國歷史博物館美術部副研究員
采訪時間
2012年8月
1949年開始從事展覽館、博物館、大型會場的美術設計。作品有天安門城樓大標語“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蘇聯展覽館的部分美術設計、裝飾布置,中國共產黨第八次代表大會會場設計,中國歷史博物館通史陳列中部分單元的總體美術設計及陳列等。
建國初期,對美術字需求量比任何東西都大,當時每一個會議會場標語都要用美術字,我也沒別的,就是長于這點。那時候寫美術字標語用一種叫皺金紙的紙,金紙的后面裱了一層黃紙,那層紙很薄,當時其他人都是寫正字,所以得再附一張白紙在上面寫,然后再沿著線,用刀子劃或者剪子裁下來,很廢事,我當時就覺得這樣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紙。我就直接在那層黃紙上寫反字,剪出來是正字,省了很多事,我也就比他們多一點這方面的本領。
歷史博物館、革命博物館曾策劃幾次重大歷史題材的繪畫創作,請您談談美工組發展的過程。
美術組的組長陳大章將我從對外文委干校調到北館(那個時候叫革命博物館),主要負責“黨史陳列”部分,其中“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的內容,這一階段我主要負責形式設計。一年后我回到歷史博物館工作,那時候在“四人幫”的影響下,“黨史陳列”共修改6次,每次修改都是整個全部換掉,最后一次修改是在俞偉超當館長的時候,這次修改比較好。從原始社會開始一直到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等等各個時期,總體設計都由我來擔當。
從設計思想上?
對。從形式上來看都要能夠讓設計上(如從原始社會進入奴隸社會)有新的亮點,讓觀眾有不同感覺,這是內容的要求。
您自己藝術造詣也很深,在美術字領域有很大的貢獻。
建國初期我所在的單位叫華大美術供應社,在北京。我最初參加這個單位的時候在一個繪畫組,當時有劉臨昌、秦嶺云等一些畫家,我在這個組也就一年,主要是畫科普類的圖,后來這組就取消了,但是我還留在這個單位。
建國初期,對美術字的需求量比任何東西都大,當時每一個會議會場標語都要用美術字,我也沒別的,就是長于這點。那時候寫美術字標語用一種叫皺金紙的紙,金紙的后面裱了一層黃紙,那層紙很薄,當時其他人都是寫正字,所以得再附一張白紙在上面寫,然后再沿著線,用刀子劃或者剪子裁下來,很廢事,我當時就覺得這樣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紙。我就直接在那層黃紙上寫反字,剪出來是正字,省了很多事,我也就比他們多一點這方面的本領。
當時我認識一個寫美術字的,姓郝,叫郝九靈(音),郝先生是寫字的全國冠軍,他寫美術字的時候說自己前一秒鐘都不知道自己會寫美術字。我也這樣,沒學過,好像無師自通。改革開放后的一段時間美術字需求很大,寫美術字任務非常重,我記得當時在湘潭體育館搞了一個國際會議,標語得有二三十個國家的,都由我來寫,那些外賓都以為我是一個了不起的翻譯,就覺得我怎么能寫這么多國家的語言,標語還都沒有錯,很奇怪,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并不懂,印尼的,東南亞的等等。
每個展覽都寫?
每個展覽標題,大的會標等等,都要美術字。美術字有兩種,一種叫老宋體,一種叫新宋體。兩種不同的寫法,我當時就跟郝九靈(音)一樣,你只要指出來要什么體,我都可以寫。郝九靈(音)的才能真的是很多方面,我比不了他。
他在哪個單位?
早沒了,這個人可能比我大,90多了,我最近幾年都沒見到他。這人了不起在于,比如說寫一個大的說明,就必須得計算好規格,要多少行,每個字寫多大,他就拿尺子往這一放,打個非常淺的鉛筆格,腦子簡直像計算機一樣,就見他移動尺子了,郝九靈(音)的數學很好,當年是二中的高材生,很了不起,但是由于經濟所迫,只能做臨時工。他還一個特點,可以幾天幾夜不合眼,夜里12點喝二兩酒還可以繼續工作,不帶有一個錯字,一個掉字。那時候我是國家干部,他是臨時工,一天8小時工資是7塊,他工作24小時,你說他掙多少錢。我就陪著他,他干活,我也工作。記得當時北京市委宣傳部的部長張清記(音)見到我寫字都寫成雙筆畫了(累的),但自己還沒意識到,他一看不行,就說讓曹先生想辦法安排休息,郝九靈(音)還接著干,一天正常工作時間8小時是7塊錢,后面是4小時7塊,11點到2點又是7塊,他連軸轉,一連干一二十天沒事,這個人也奇怪。后來他住香港,我去香港出差的時候,他隔壁房間讓我住,我窗戶對著他窗戶,他的燈永遠是亮的,從來不睡覺。
咱們館現在使用的“國家博物館”那幾個字是您的字?
是讓我寫的,就是兩三個月前(2012年4月)。天安門的大字也是我寫的,1949年不是這個內容,當時的標語是“中華人民共產黨萬歲,中央人民政府萬歲”,當時是一個叫嚴夢周(音)的寫的。
1949年時候?
對,后來改內容的時候改了,一直到改成簡化字也是我寫的,1957年改簡化字的時候萬歲的歲字沒改,當時我覺得很奇怪,為什么都改了就這個字不改,結果第二年給改了,是天安門國慶籌備委員會一個叫江程達(音)的改的,萬歲的歲字大概山字頭還是保留我之前那個版本,結果比例不合適,就感覺腦袋大身子小。
您1959年在革博工作一年,當時創作了很多歷史畫,情況如何?
都是組織外力畫的,我們自己畫不了,也沒這個時間。我當時在歷史博物館搞設計的時候,有一個叫范曾同志跟我一起,范曾就說,這個米尺你別碰它,你一粘上這個就算陷到里面了。米尺范曾不動,為什么?我們那時候行話叫一桿子插到底,就是說終生沉迷于設計,設計出的展陳不等到展品布置好,領導審查同意以后就算沒完事,否則將沒完沒了的修改直到滿意為止。
當年組織館外畫家來畫畫?
對,當時美術組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就是要多組織美術家為歷史博物館的輔助展品搞一些創作,因為這種人即使館里有十個八個,等到要求搞創作的時候也不夠用,最好是一個都不要,全部外請。我記得當年有一個蘇聯外賓來,文物局長王冶秋陪同,這個外賓當時一定要在黃巢雕塑前拍照,王冶秋沒辦法只好陪他照相,黃巢那個雕塑造型是一個捋胡子的半身像,是一個留蘇的雕塑家搞的,看上去就像一個外國人。從那以后,輔助展品全撤下來了,為什么?輔助展品實際是臆造的,你看見過這些歷史人物嗎?當時歷史人物都有雕像,后來全都撤了,連畫像都沒有了。那時候畫的歷史人物的繪畫多了去了。
這些畫都是咱們館組織社會上的畫家來畫的。
是的。我當時就主張通史陳列還是以物為主,沒這個東西只能靠輔助展品,靠一些畫家去畫,太不真實。
兩派意見,一派意見是這樣的,另一派呢?
另外一派是一個畫家也不要??墒悄菚r候提出要需畫家的人本身有個人的私心雜念,因為他們本身都是搞創作的,最后像范曾在那待了有10來年,他只畫了一張像,掛出來不久就撤掉了。后來王冶秋說這些畫最好不要,我也有這樣的看法,輔助的東西最好不要,還是以文物來說話,所以我參加了最后一次修改,就是在俞偉超領導下。
現在的古代中國陳列廳您去過嗎?
基本是他那次修改的基礎一直保持到現在。
畫家在歷史博物館畫過很多畫。
那個時候畫家拿博物館當避風港,都愿意到革博到歷博去幫著工作。也不給報酬,吃飯到食堂自己買飯票。
咱們館畫家畫畫的模特呢?
都我幫著找人,穿大褂,打標語。我伺候過這些畫家,要求有風把衣角吹起來,我覺得吹不起衣角就不能畫畫了?每個人物都得找模特,我覺得這是西畫最大的一個弱點,沒有模特畫不了畫。其實,這也不是從他們開始的,歷史上就這樣。據說為畫《車爾尼雪夫斯基》,畫家蘇里科夫發現一個人很像畫中的人物,就尾隨他,這個人是俄國一個大資本家,家里養了很多狗,蘇里科夫尾隨到家里,人家把狗放出來咬他,后來蘇里科夫說明來意,才同意畫了4天。我覺得這個東西可信,有拍過一個電影,關于蘇里科夫創作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