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紙中長大的女兒

啾啾8歲那年一個周末的下午，陽光褪去了銳氣，我們如同往常一樣拉手散步，晃蕩到那家書店的門口。

這一回，啾啾沒有雀躍著跑進書店，她仿佛被盅惑了的樣子，徑直走到一位穿著素白衣裳的女孩跟前――一張金色的紙張經由女孩靈巧的雙手，眼花繚亂地翻轉之后，一朵唯美逼真的玫瑰呼之欲出。

這樣一個憑空而來的遇見，有些東西就永遠改變了。

女孩的玫瑰，只為取悅一個哭泣的小小男孩。男孩不被吸引，依然號啕不停。我拉著啾啾準備離開，卻發現啾啾的眼睛落在那朵半成品的玫瑰上，已經直了傻了。

她那么堅定而有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待小男孩破涕而笑，然后很勇敢很禮貌地要女孩把這朵玫瑰完成，然后送給她。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在一旁，一直微笑著一言不發。我以為這只是又一次任性，過不了多久，就會像玩芭比娃娃、翻轉板或者揚琴一樣，狂熱的喜歡之后，成為回憶與歷史。

女孩笑瞇瞇地滿足了她的要求。女孩對我說，書店新到一本折紙大全，貴，60元錢，如果真的喜歡，倒是很值。

離開女孩，啾啾進了書店，著魔般搜尋那本書，甚至沒有顧上思考我是否同意為她買。不過我還是利落地付款――孩子一時興起，寵她一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沒想到的是，折紙就這樣進入啾啾的世界進入我們的家。那個涼爽可意的夏日黃昏，成就了此后漫長的日子中，再也無法分割的癡迷與愛戀。

學習

啾啾著迷書中各種基礎形折疊。因為后面那么多精美的折紙作品，都來源于基礎形。反復學習和試驗之后，一朵百合花完整地開在她的手上時，我為之驚嘆與歡呼。啾啾也雀躍，她手把手地教我，一個步驟，又一個步驟。

短時間的配合之后，我開始拒絕學這樣復雜的折紙。我告訴啾啾，我贊嘆她折好的每一件作品，但我真的沒有興趣學習過程。我的喜歡不在這里。

啾啾有點失望。

第二天放學回家，啾啾耷拉著腦袋，很沮喪。她在課間折疊惟妙惟肖的小鳥，男孩女孩哄圍上來，一時間，他們都對平日不多言不多語的啾啾佩服到五體投地――我對天發誓，啾啾告訴我這每一句話時，眼睛都是亮閃閃的。結果，媽媽，我教他們折，他們實在太喜歡了，以至于上課也在折，老師罰很多人立正，然后找到我，把我書包里所有用來折紙的彩紙都沒收了。

那是我為她在淘寶買的第一批紙，她帶了厚厚一沓。我問她，為什么那么熱衷于教給別人呢？教我，還要教同學？她想了想，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理解她分享的喜悅。但啾啾也需要懂得，并不是所有的“樂樂”都可以隨時分享。學會適時、適度，學會不向他人強加自己的喜好，也是人生的必修課。

癡迷

戀上折紙之后，我的啾啾，有了與從前不同的模樣。

雖然她還會在路過過街天橋時，將手中的零用錢鄭重放進乞討的老人手里，但平日，卻極其吝嗇起來。因為用來大量購買各種不同質地彩紙的錢總是大大超過我的預算，在我略帶夸張的驚呼里，啾啾苦惱，我一個小孩子，怎樣才能掙到買彩紙的錢呢。

一個寫作業的晚上她商量我，不再占用我的時間檢查她的作業，如果每周作業全優，可否付她10元錢。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生怕我不答應。在我考慮的一分鐘里，啾啾又加上一句，還有，她可以學著做家務，洗碗擦桌子，只要不占用她很多自由的時間就好。

從那以后，每天她都把工工整整的作業呈到我面前。她洗手端飯，飯后系上圍裙擼起袖子，一板一眼地做她承諾的家務，還在臺歷上認真地做好記號。

當人愛上一種東西，必會擴展使之成為一個范圍。啾啾仍然保留著她閱讀的習慣，卻很少再看動畫片，她有限的上網時間也用來搜索和學習網絡里各種折紙的技法和知識，學會谷折、峰折這樣的術語，還加入折紙群，那里有專業的折紙人，也有喜歡動手的折紙愛好者。

啾啾的很多折紙作品作為禮物送人，也被人喜歡而索要去，那年學期結束，她帶回一張精美的簽名紙，數一數，啾啾的“粉絲”居然有上百之多。

啾啾帶回的一張課外活動的照片里，一只栩栩如生復雜到讓我吃驚的孔雀在她胖胖的小手上抖動著開到極致的尾屛，周圍是大家的歡呼和驚嘆，啾啾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著，眼睛里爍爍地閃著亮光，是無比的自豪與低調的喜悅。

后來，啾啾在圖書館的毗鄰，找到自己的折紙組織。他們在周末聚會，展示技藝互相學習。啾啾常常在那里流連，忘了時間，忘了吃飯，更忘了作業和功課。我只好坐進對面的茶館，選一個能隔街看到她的位置，守著清茶的淡香等待我的啾啾。這個小孩，正深陷于折紙的天地，自得其樂。

我安慰等待已久的自己，不是有句古話么――人無癖不可交，以其無深情也。好吧，我支持她。我們空手來到人間，不就是為一點真心喜好？那么多人拼搏掙扎，要名要利，唯獨忘了要一件更重要的，那就是，擁有一個，能帶給自己身心愉悅的愛好。

在這里，啾啾認出當年折玫瑰的白衣女孩，她是一所小學的美術老師。白衣女孩贊嘆啾啾超出她年齡的理解力與動手能力，她說，啾啾，我真喜歡你。

媽媽，小瑛老師對別人說我是她的好朋友。啾啾輕輕地笑，稚氣的臉上透著一種被認同的喜悅。小瑛老師教會啾啾折川崎玫瑰，就是當年吸引啾啾那一朵的樣子。做完作業，啾啾取過一張彩紙，很認真地在上面折格子，橫一下，縱一下，再橫一下，再縱一下，直到漂亮逼真的玫瑰鮮艷綻放。小瑛老師還帶啾啾拜訪一位折紙經驗更豐富的老師，啾啾告訴我，這位老師家里，擺放著各種造型復雜的折紙藝術品，有他自己做的，也有收藏的。他是一家著名超市的高級管理，留過學，是經濟碩士，但他折紙水平更專業，得過很多獎，乍看起來，真是猜不到他有那么靈巧的手。

啾啾用小瑛老師的口吻告訴我，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的佼佼者，走在人群，沒有人知曉你旁邊的哪一位是不是在哪方面有著極高的造詣。我們不知道，也或者瞧不起，那只能說明我們孤陋寡聞，目光短淺。

那一刻我發現，折紙給啾啾帶來很多很多，遠遠不止簡單的投入與快樂。

成長

折紙一路陪伴啾啾，從小學走到初中。初中第一次家長會，老師對我說，啾啾的課間和自習，并沒有抓緊預習復習，而是癡迷于折紙，初中不同于小學，如果把折紙的時間用在學習上……老師表達的很委婉，她說興趣沒有錯，但因為興趣而過多占用時間，恐怕無益。

我沉默。我不忍生生切斷啾啾的喜好。強行禁止永遠都是悲劇，我希望她學會自己選擇，學會自我調節。于是，啾啾繼續她的折紙，我也繼續對自己的放任暗中忐忑。我會叨嘮她，她也有小小的叛逆，更多的還是忍耐與自覺，在我理解她的同時，她也懂得我的苦心。

這時，啾啾不僅能夠駕馭很多復雜折紙、組合形折紙，還嘗試一些立體形態，看到別人優秀的作品，她花心思，動腦筋，陶醉其中，躍躍欲試，并把自己的創意融合進去。

繁忙沉重的中考前，在埋首試卷和習題的日子里，啾啾總會在不確定的時刻走出房間，笑盈盈地拉出一張正方形的彩紙，說，媽媽，我要折一朵玫瑰，3分鐘。

3分鐘，她已然滿足。

由一張平常彩紙，到一朵唯美玫瑰，這個過程，就像一個美麗的奇跡，那不僅僅表達著她的靈巧和執著，更是我見證著她一寸一寸成長的過程。世事庸常，恒硬如石，在繁雜瑣細勞累甚至委頓的生活面目中，我們必須擁有一點可以戰勝這一切的小小至愛。而對我來說，我的每一天，又因為有啾啾的陪伴而充滿意想不到的驚喜與感嘆。

如今，啾啾帶著她心愛的折紙已然走進圣潔的象牙塔。她從小長大，能有一件心儀的愛好一直陪伴，這是一種幸運。感謝那場遇見，啾啾學會用她帶著嬰兒肥的手指，在翻轉之間展示折紙最迷人的魅力，也展示她的智慧毅力、長久的堅持、童真的心，以及一份用情最深的癡迷。（責編/詩坤ranbaoma@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