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踏進婆婆家的門兒,我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朝北的居室房門緊閉,朝陽的主臥室里多出了不少東西,空間一下子變得狹小了許多。婆婆察覺我的神色有異,解釋說:“我自個兒住不了這么大的房子,北屋空著也是浪費,所以我把它租出去了,這樣還有租金賺。”說著,她還從抽屜里拿出一份租賃合同,給我和丈夫杜峰看。
杜峰聽了,脫口而出:“媽,您還不如把這套房子全租出去,搬到沈陽來跟我們一塊兒住。”他一邊說,一邊朝我使勁兒遞眼色,希望我附和兩句。
我卻兩眼只管盯著那份租賃合同看,假裝沒聽見他說什么。結婚之后,我跟杜峰的家安在沈陽,婆婆住在大連。沈大兩地,坐動車不過3個小時的車程。婆婆一生操勞,生活崇尚節儉,說話做事一板一眼;而我是個急性子,平時大大咧咧,又不怎么喜做家務。這樣的一對婆媳,還是別住在一起的好,保持點距離,對誰都有益。
丈夫杜峰又怎會理解我的這份心思?在他看來,自己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勤勞、最慈祥,最通情達理、最心疼兒女的人,我的顧慮純屬多余。
好在婆婆似乎跟我“心有靈犀”。她看了兒子一眼,說:“還是算了吧!我在這兒住慣了,哪也不想去。”
趁婆婆去陽臺上收衣服的當兒,我指著合同上的附注條給杜峰看,嘴里嘖嘖稱奇。只見上面寫道:乙方不準在廚房做飯;不準使用家里的電話;不得把衣服、鞋子扔在客廳里;每星期洗澡不許超過3次……
“連這樣‘苛刻’的條件都敢簽?!唉,說心里話,我還真挺佩服這位租房子的女孩。”我沖杜峰促狹一笑。心中卻暗自慶幸,婆婆大人如此難纏,還好我不是她的“室友”。
(2)
從大連回來兩周后,一天夜里11點鐘,婆婆忽然打來電話:“杜峰,家里有蟑螂了!”
蟑螂是懶主婦和臟廚房的專利,怎么可能跟婆婆沾邊?
婆婆跟自己兒子訴苦,“我上當了!這女孩兒口是心非,協議簽了,可她想干嘛照樣干嘛。衣襪亂扔,天天洗澡,水開得嘩啦啦的,浪費得離譜!雖說她遵守規矩不在廚房做飯,可她把外頭買的餅干、蛋糕、花生、巧克力外加麻辣燙、鹵水鴨,統統帶進小房間里慢慢吃。光吃不打掃,硬是引來了蟑螂!”
既然如此,干脆請她走人。遇到合不來的“室友”,就不必在是否違約、要不要賠償租金的問題上糾結。杜峰劈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給媽媽出完主意,掛了電話又打過去,擔心老人家與房客吵架吃虧。
我嫌他把人心看得太壞,仿佛那姑娘是集中所有缺點的惡魔,張牙舞爪、伶牙俐齒又邋遢懶惰。“人家是看在租金低廉的份兒上勉強簽約,不然那苛刻的條件實際上誰能做到?年輕愛漂亮的姑娘,又是成天在外頭東奔西跑的職場新兵,每天洗頭、洗澡才能收拾清爽維持形象。至于在房間里吃東西,要不是媽太苛刻,人家至于偷偷摸摸躲著吃完了還不收拾嗎?”
杜峰愣了一下,無言以對。也許是深知我說的是事實,也許是牽掛正被邋遢“室友”與蟑螂所困的母親,“悶葫蘆”脾氣大發作,連日寡言少語、郁郁不歡,好像我才是得罪他母親的那位房客。
(3)
坦白說,我也放心不下婆婆。空巢、獨居,換了我是杜峰,一定也希望把老人家接來同住吧?周五下午,我買好車票通知杜峰,明天一早的動車,我們一塊兒去大連看婆婆。
北面房間的門開著,短短兩個小時,已經有3撥人過來看房。婆婆一邊向人介紹這房子的好處,一邊用挑剔的眼光打量跟著中介來看房的求租客。談話間,中介小姐帶著第四個女孩兒進來了。
姑娘叫李小潔,是個安寧、干凈的女孩子,除了希望天天洗澡,并無過多要求。為了給她和婆婆的相處打下良好基礎,我刻意問長問短,跟她攀談不休,除了手機號,還交換了彼此的微博地址。
其實我注冊“圍脖”純屬湊熱鬧,很少寫。現在我的小“圍脖”居然有了粉絲,點開一看,粉絲是婆婆的“室友”李小潔。這姑娘每日更新一次或數次,好在文筆不錯,調侃或自嘲,還有幾分可看性。一篇篇看下去,竟有幾篇提到我婆婆。
——不小心放在客廳墻角的一雙雨天淋濕的靴子,第二天還放在角落里,但已經曬得干燥、松軟。不消說,是房東老太太的手筆。咦?不是說不可以在客廳亂放東西的嗎?老太太是規矩定得嚴,操作起來要看具體情況的。嗯,她精通管理學。
——我在房間里上網查資料,門開著,老太太倚在門邊,絮絮叨叨。股票、連續劇、疾病和健康、吵架智慧、國企單位的職場心得。也不管我有沒有在聽,我不忍心,只好“哈”、“哦”地漫聲應答。即便如此,她也滿足了,一邊感慨自己話多,一邊又自顧說下去。真是個寂寞的老太太!
——每周一至五,老太太在小區附近的證券公司守點兒。大概是圖那里人多熱鬧吧,她房間里有臺裝了大智慧軟件的舊電腦,老太太卻很少用。她說新出的手機好玩兒,舊的電腦不好玩兒,我琢磨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是手機也能上網,何必用電腦?哈哈!有趣的老太太!
——禮拜六和禮拜天,老太太起得都很早,做好衛生,吃過早點,一遍遍走到客廳那扇看得見街道的窗前。明知孩子們不會回來,還看……
眼睛停在這里,臉上微微發燒。是啊,距離上次去大連看婆婆,轉眼已經過了3個月。這陣子杜峰三天兩頭出差,我也常常加班,好不容易周末可以睡個懶覺、逛個街、跟朋友聚會,也就沒顧上跟婆婆打個電話什么的。讓我更感不安的是,有那么一兩次,杜峰分明是想獨個兒去看老媽,也被我硬生生拽著,讓他陪我看電影、逛街、看畫展。
在那一刻,我決定了“圍脖”的更新內容:想婆婆了,這個周末去大連看她!
(4)
婆婆見我戴上了她上次替我求的護身符,眉眼里全是笑。杜峰也遵從我的囑咐,一改往日回家就往沙發上一靠,打開電視獨霸央視五套的做派,跟老媽討論了一番股票行情。
朝北房間的門關著,我很疑惑:“怎么?這丫頭禮拜六也加班?”
正說著,中介小姐打來電話說馬上帶人來看房。原來,李小潔被公司派到旅順開發區的新廠工作,雖說有班車接送,畢竟太遠,跟我婆婆打過招呼后,前天已搬到了新廠宿舍。
杜峰老調重彈,趁勢建議婆婆放棄出租房間的方案。若是錢不夠花,有兒子、兒媳在,別擔心;若是愿意去沈陽,可以把大連這套80平方米的房子賣掉,要么跟我們一起住,要么在我們住所附近再買一套居室,離得近,方便彼此照顧;若是覺得寂寞,媽也可以考慮再找個老伴兒。
婆婆啐了杜峰一口,否決了他的所有“餿主意”。“葉落歸根,何況大連原本就是我家鄉。人貴在自立,我身體健康、腦筋靈光,難道還要靠你們貼補?把房子租一間出去,我可以增加點兒收入。晚上房客回來,這屋子也不會顯得太冷清。”
唉!我聽出來了,婆婆不愿離開家鄉,她出租的是房子,要排遣的是寂寞。
看到杜峰無奈又失落的表情,再看看婆婆一臉的堅定,我忽然覺得自己離這對母子很近又很遠。
也許,我才是決定這件事的核心。于是我說:“媽,我們支持你現在的想法,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們,早晚要跟我們住在一起。”
“等你們有了孩子、需要我幫忙或者等我動不了的那一天再說吧。”婆婆的眼里全是驚喜,顯然對我主動發出的同住邀請深感意外,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現在,你們幫我把把關,替我挑個好房客。”
我找個借口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包里躺著一只新買來的預備送給婆婆的新款智能手機,可以上網、炒股,也可以用它來“織圍脖”。
分住兩地,不代表我們彼此不牽掛;個性有差異,多了解對方的生活才能增進理解。對于媳婦來說,也許婆婆會是世界上最麻煩的同居室友,但是,既然做了一家人,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既然婆婆目前還不肯搬來跟我們同住,我也沒有做好接她老人家同居一室的準備,那么,干脆借助一下“圍脖”,先做虛擬的“室友”,也許能為將來的真實“同居”打個好基礎。
門鈴叮咚,是中介小姐帶人來看房了。呵呵,我希望新房客能跟我個性相仿,我要把她的手機號、QQ、“圍脖”都弄到手,好時時刻刻關注她跟我婆婆能否以及如何和睦共處。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