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母親盤腿坐在炕頭,戴了老花鏡為弟弟的孩子做一雙小布鞋。我坐在炕邊上,擺弄著手里的相機,抬頭恰遇見母親拿針在頭發(fā)上輕輕劃過,這動作如同一條時光河流里的小舟,一下子劃回了我的童年。那時候母親也是這件給我們做衣做鞋,偶而拿針在頭發(fā)上輕輕一劃,濃密的黑發(fā)隨著針的起落,溪水般緩緩波動,而今,針劃過之處,撩起的卻是絲絲白發(fā),在陽光的照射下亮得刺眼,歲月已經(jīng)讓可怕的皺紋長滿了母親的臉,連面頰上都不曾放過。
我舉著手機,說:“媽,坐正,我給你照張相,肯定能把你照年輕!”將美顏相機打開,我很自信,有了它,母親也會變成一個美人,一下子就回到了青春。母親笑:“老了,再怎么照也年輕不了!”但還是坐正了身體,把手里的活計放下,用手輕輕攏了攏頭發(fā)。選好角度,對準鏡頭,“咔”的一聲按下快門兒。等著相機,慢慢美化。一秒兩秒,隨著時間流動,心里竟然緊張起來,終于照片成功了,可是,可是美顏相機里的母親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于是,再拍一張,依然如此,我開始深度美白、增亮、暖風、微甜……使用了美顏相機里所有的美化功能,可母親的臉依然那么老,皺紋一條兒也未曾減少。
平日里我們很喜歡用美顏相機自拍,拍出的照片,白凈,臉部光滑,像個小姑娘似的。我一直以為,只要深度美白、增亮,再多的皺紋也會在美顏相機里消失。可是,它居然把母親的青春藏了起來,吝嗇得不肯釋放一點。
母親看我擺弄,搖搖頭說:“照不年輕了,老了!”她說得很平淡,波瀾不驚,像是說別人一樣,低下頭接著一針一線認真地縫制布鞋。而我的心,卻仿佛被一杯酸水浸染,說不出的酸楚,眼淚溢滿了眼眶,還好,有眼鏡的遮掩,才不易被察覺。我看著帶著老花鏡低頭縫制的母親,她果真是老了,不光滿臉的皺紋,滿頭花白的頭發(fā),那手也像干枯的樹枝一般,我能想像,她的手摸在身上,那粗拉拉的感覺。我看著她,突然面前的母親就變了樣兒,她花白的頭發(fā)變成了滿頭青絲,梳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她的臉潔白光滑,一條細小的皺紋都沒有,她的眼睛,滿是光彩,睛亮睛亮的,那手,白皙細長,就是這雙巧手,為我做出了漂亮的衣服、鞋子,被嬸子大娘奶奶們贊嘆不已,她們夸母親,人長得漂亮,手又靈巧,那時,母親便會把眼笑成一彎月牙,柳葉兒眉在臉上生動地含著笑。
那么長的時光,我們穿著母親一針一線縫制的衣服、鞋子,長成大人,展開翅膀,飛離她的身邊,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母親又重親拾起針線,給孫輩們做衣做鞋。可我們未曾注意,無情的時光,是怎么一點一點蠶食了母親年輕的容顏。
我終是接受了美顏相機也無法將母親變年輕的事實,那個年輕漂亮的母親只能永遠地在我的記憶深處了。
在時光的流轉(zhuǎn)里,人總是顯得那樣單簿,時光如刀,一刀一刀削著我們的容顏,于不知不覺中催人變老。好在正是它的無情,教會了我們?nèi)绾稳圩约翰辉倌贻p漂亮的親人,這樣說來,我們應該感謝它的。(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