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照時間計算,如今第五屆“廣州三年展”應該開幕了才對,不過今年不會再有,應該是被廣東美術館的擴改建工程所誤,不知“廣州三年展”這個品牌是否會就此止步。
2000年以后,隨著第三屆“上海雙年展”的舉辦,中國當代藝術開始走進官方美術館和畫廊,國內各種雙年展、三年展的舉辦也非常引人注目。2002年11月18日舉辦的“廣州三年展”經過多年的構思和籌備終于“厚重”的呈現在大家面前。之所以說厚重,一方面是因為展覽以10年為限,回顧了中國實驗藝術的發展;另一方面圍繞展覽主題“重新解讀:中國實驗藝術十年(1990~2000)”策展團隊做了深入的研究和梳理,這一點從厚厚的出版物就可以體現。
廣東美術館僅場館建設就耗時7年,1990年12月28日奠基,1997年11月28日落成開館,據了解,自美術館成立之初首任館長林杭和后來的館長王璜生就多次探討關于策劃具有標志性、常規性、當代性的大型展覽的問題,至于是叫雙年展、三年展,還是文獻展,當時并未確定。2001年1月王璜生赴紐約參加亞洲美術館專家研討會時曾向巫鴻提起此事,巫鴻同意擔任主策展人,并初步確立了三年展的思路,之所以沒有采取“文獻展”是考慮到這樣一個國際上通用的外來詞匯卻容易讓中國觀眾誤以為是一個只有“文獻”的展覽。此外,巫鴻選擇三年展這一基本模式也是考慮它本身做具有的大眾性,縱觀世界范圍內的雙年展、三年展,它們基本上都不在歐美傳統的藝術中心,而是一些較為邊緣的城市,借助市政府的支持一下子進入公眾視野,不僅在當地,甚至在國際上都產生巨大影響。隨之而來的經濟和文化效益也可以贏得政府持續的支持。
“廣州三年展”計劃依照國際上慣用的策展人操作模式,每屆都聘請主策展人,成立策劃委員會,確立主題,朝著區域乃至國際當代藝術的重要展事發展。在與巫鴻商議后,廣東美術館管內召開學術委員會會議對舉辦三年展的必要性、可能性等多方面問題進行了商討。2001年3月,在巫鴻的提議下,三年展聘請廣州美術學院黃專、中國美術家協會馮博一、美國紐約大學張真(后因身體原因退出)為策劃委員。經過策展團隊的反復商討,展覽主題在8月份確定,并對外發布,并召開了策劃委員會與北京藝術家座談會,以提問的方式,各抒己見。2002年3月參展藝術家名單確定。
從展覽的策劃籌備過程來看,各項工作都開展的井井有條,虛心聽取各方意見,可以說準備得相當充足。從商討之初巫鴻就已經非常明確首屆“廣州三年展”的定位并非像“上海雙年展”那樣走國際化路線,雖然王璜生最初是這么打算的,但巫鴻認為已經有雙年展這么做了,未必還有必要再做一個,所以就改變了計劃,他希望通過首屆“廣州三年展”給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實驗藝術梳理出一條線索。上世紀90年代對中國當代藝術而言是轉折的起點,從80年代的集體性、對抗性,向90年代更加個性化的藝術創作轉變,藝術家在自己的空間里做自己喜歡的東西,他們雖然找不到可以公開做展覽的地方,但是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家中約幾個好友,展示彼此的創作,交流感想,只是這種個性化的創作很快又陷入了商業化,那些比較有商業色彩的藝術家陷入了圖示的重復。
從上世紀90年代的藝術創作中,首屆“廣州三年展”梳理出三個主題:“現實與回憶”、“人與環境”和“本土與全球”,分別回顧了藝術家對集體和個人經驗的回憶、對生存環境改變后人與環境關系的調整、以及對自我身份和本土立場的思考,共計135位藝術家參展。此外,作為補充還設立了“繼續實驗”板塊,選擇16位特邀藝術家的新作,呈現中國實驗藝術進入21世紀之后的發展方向。用巫鴻的話說,這個展覽就是一個把自己的家當拿出來重新梳理的展覽,“藝術如果沒有自己的歷史,它不能成為藝術。有自己的歷史,自己能說的清楚,然后別人才會承認。”不過自己的家當有很多,拿誰不拿誰是個問題,巫鴻想要強調的是這是一個選作品而不是選藝術家的展覽,他說,“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可能有許多作品,我們要選他比較有代表意義的東西。譬如他早期的一些作品可能還不夠成熟,但假如它代表了一種嚴肅實驗的開端而不是對實驗結果的重復,那我們就會選擇它?!?/p>
正如今天許多藝術家會在展覽現場忙到開幕前最后一刻一樣,就在距開幕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廣東美術館的大廳內依舊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工作場景,徐冰的裝置作品《鬼打墻》依舊處于安裝進行時,巫鴻也在展廳內疾步穿梭,倒計時的緊張感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即便如此,開幕式還是延時了,徐冰的《鬼打墻》的掛軸最終還是沒有弄好,缺了一角,展廳被圍的水泄不通,不管怎么說,關注度還是很高的,雖然有諸多不足,但展覽在業內也算得到了認可。參展藝術家艾未未說,“這是第一次在國內同類大型展覽中將視點只是放在了當代藝術發展的歷史和中國當代藝術的本土性這個角度,比較學術地去探討中國當代藝術,它的土壤、環境和它的歷史,這一點是此次展覽的最獨特之處”。漢雅軒畫廊主張頌仁也對展覽的品質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除了給中國藝術家一個比較完整的形象以外,也讓大家看到些有爭議性的東西,頭一次這么完整地看到中國當代藝術,所以很興奮。”
許多客觀原因也給展覽留下了諸多遺憾,比如“廣州三年展”如此大規模的對90年代的實驗藝術進行梳理,即便是在一個相對邊緣的城市,但依然逃不過審查,黃永砯的裝置作品《蝙蝠計劃》在2001年第四屆深圳雕塑邀請展開幕前被通知不能參展,該作品在首屆“廣州三年展”上接到了參展邀請,2002年4月初步討論,10月23日黃永砯進入美術館開始作品安裝制作,遺憾的是深圳的事情再次發生,作品最終于11月16日被拆除,雖然參展藝術家聯名抗議,但并沒有產生什么實質影響。另外,雖然巫鴻強調這是一個選作品的展覽,會挑選藝術家早期具有實驗性質的作品,但這一選的前提是可以借展成功,從最終的現場來看,展出的大多數還是相對較新的作品。旅法獨立策展人費大為就指出,“90年代初的一些作品,比如玩世現實主義、政治波普的代表作為什么沒有,當中有些最重要的東西缺了”。這對于藝術歷史梳理性質的展覽而言,無疑是硬傷。就此問題,巫鴻給出的解釋是出借方提出的保險費太高,完全是天文數字,或者干脆不愿意借。由此也可以看出廣東美術館作為一個年輕的美術館還未能具有良好的國際形象,尤其是在建設初期,這些客觀因素也給展覽的組織帶來了阻礙。
相對于專業人士對展覽品質的認可,大眾對這些充滿實驗性的作品感到相當的陌生,從《南方周末》當年的報道中,我們可以看出大眾的反應,“開幕式后的第四天,我看見幾個幼兒園的老師領著手拉手的孩子們在過道里大喊:‘我的牙!我的牙!’看見中學生在練習徐冰的‘方塊字書法’,用毛筆寫那些古怪的文字??匆娨粋€老年男子對著那面上邊有很多狀似男子生殖器的螺釘的大紅門張大了嘴巴,又舍不得離去。看見孩子們在作品面前玩游戲,他們在形似跳舞機的操作板上蹦蹦跳跳。看見一個老漢蹲在地上看作品的說明??匆娨粡埰教芍穆泱w女孩的照片旁邊幾個游客停頓了一會兒說:‘是死人!’”像看熱鬧一般看藝術在這些習慣了在文德路買一幅艷俗的西洋行畫裝飾墻壁的市民來說恐怕是人生中頭一次,這些實驗藝術陌生、新鮮、怪誕,也不賞心悅目。
展覽總會結束,留下來的則是相關的資料,這也是為什么巫鴻會下那么大工夫編輯圖錄,力邀國內外的研究者就自己的關注點為90年代的實驗藝術寫下透徹的文字,如今這些文字如當年巫鴻所想成為非常重要的研究資料。巫鴻不想做一個事件性的、曇花一現的展覽,這個愿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廣東三年展”身上實現了,在世界上的雙年展/三年展越來越沒什么看點的時候,第二屆“廣州三年展”卻意外地沒有失去吸引力。由侯瀚如和漢斯·尤利斯·奧布里斯特,加上廣東美術館的郭曉彥組成的策展團隊更加國際化,展覽以“別樣——一個特殊的現代化實驗空間”為題,針對珠江三角洲的歷史和現狀所反映出來的特殊的現代化進程模式,不管是從地理位置,還是從文化中心的角度來看,廣東都處于“邊緣”,侯瀚如說,“越是雙重的邊緣化,越有當代性。廣東作為一種非中心的本身,使它能夠很快進入到當代社會構成里,讓它有一點空間不需要去認同某一種國家文化或者民族文化。”侯瀚如和漢斯的第一次合作是在1997年,兩人共同策劃的世界巡回展“移動中的城市”,此次三年展也可以說是以城市為話題,是“移動中的城市”的中國版。
展覽的持續性也是漢斯和侯瀚如所關注的,他們希望這屆三年展是一個長跑,而非短跑,為此廣東美術館內設立了一個名為“三角洲實驗室”的空間,每隔兩三個月就邀請國內外藝術家、建筑師、學者等共同完成與三角洲相關的課題研究、專題討論,并結集出版,這個實驗室在第三屆三年展上也有延續。第三屆“廣州三年展”提出了“跟后殖民說再見”的主題,一個看上去非常學術的態度,顯然是不親民的,且不說觀眾的反響,僅在圈內就引起了較大的爭議,在此對那些所謂的學術爭論就不做贅述了,只是反響不如前兩屆已是不爭的事實,好在還有爭議、有關注。從這種變化中也能夠體會出策展團隊對展覽的決定性影響,展覽所呈現的氣質與策展團隊有著直接的聯系,從第三屆三年展的一些資料中能夠強烈的感受到策劃者對體量的標榜,如流動論壇已經在7個城市的10家重要文化機構成功舉辦,參與討論的藝術家、學者、策展人超過300人;這屆三年展參展藝術家人數之多令人驚嘆,共有178位,來自40多個國家和地區,更令人驚嘆的是,外國藝術家的參展人數占總人數的80%,在數量比例上真正做到了國際性;出席這屆三年展開幕式的國內外嘉賓、媒體陣容龐大,共記達1000人之多,其中國外友人占30%以上。然而,體量似乎和影響力并無直接關系。
2009年夏天,在廣東美術館做了3年副館長、9年館長的王璜生北上來到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任館長一職,這樣的調動也讓他離開了曾經一手創辦的“廣州三年展”。第四屆三年展一度傳出擱淺的消息,新任館長羅一平曾將三年展比喻為“一道難做的考題,就看他怎么做了”,最終他選擇了自己親自擔任策展人,這也打破了三年展在設立之初設定的每屆都會聘請主策展人的國際操作模式。按照時間計算,如今第五屆“廣州三年展”應該開幕了才對,不過今年不會再有,應該是被廣東美術館的擴改建工程所誤,不知“廣州三年展”這個品牌是否會就此止步。
有當代性的雙年展,其命運大概就只能潦潦草草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