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燕郊到北京，茍活著鮮活著是我們的愛

王九月

男女主人公合影

男女主人公

北漂一族宋雪研和李云強都租住在河北燕郊，那里離北京市區近百里，他們每天都要擠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去上班，去生存。

他們相識時，都已打算要離開了。為了能盡可能地多堅持一段日子，他們鼓足勇氣，做了一對“公交愛情合伙人”，取暖，加油。

愛在此時，不過是艱難的調色板。浪漫少，心酸多。他們能堅持下去嗎？北京，愛還能飲水飽嗎？

宋雪研的講述，做出了最好的詮釋。

我記得那是2011年5月的一個早晨，六點半，燕郊公交站，天色陰沉，一場雨正在逼近。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擠上了一輛通往北京的930公交車。

我叫宋雪妍，1985年出生內蒙古赤峰，3年前，從北京理工大學畢業后，在6家公司做過事，那會我剛剛落腳在北京一家網站做策劃，每月1500大洋，在北京五環內連房租都不夠，于是，我租住在了距北京市區百里之遙的河北燕郊。和10萬北漂一起，每天乘坐930公交車，咣當近兩個小時跨省進京去上班。

所以，我練就了一個本事：站在車上小憩。不是假寐，真的能睡著，還有夢。我經常夢見在北京三環內買了房，偶爾還會笑醒。不過，我那天是被人拽醒的，準確地說，是被一個男人拽進了懷里。我以為那人認錯了人，可他緊緊摟著我的肩膀，還盯著我的眼睛一個勁地求饒：“咱不生氣了成不？都冷戰兩天了。”我剛要發火，突然我發現自己的包包拉鏈被打開了，我頓時明白了什么，配合著，沖他撒起嬌來：“是你先不理我的。”

他就是李云強，江蘇人，比我大兩歲。南京大學畢業，是北京東城區一家廣告公司的業務員。他比我早一站上車，剛剛一個小偷瞄上了我，要不是他，我兜里剛發的工資早光榮“獻身”了。我向他致謝，他擺擺手：“我比你在北京多呆了兩年，多坐了700多個小時的公交車啊，肯定比你有經驗。讓我再陶醉一會這點優越感。”這人真逗，我哈哈大笑。

我們倆在北京國貿附近下了車，分別坐地鐵各奔東西了，臨別時，我們交換了QQ號碼。當晚，我們兩個人在QQ上聊了個熱火朝天。

第二天清晨6點半，我又好不容易擠上了一輛930，一上車，就東張西望，昨天我就是在這個點準時上車的，李云強會在車上嗎？

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他的身影。就在我失望之際，我的手機QQ響了起來，他似乎一下猜中了我的心思：“傻丫頭，一個人在車上注意安全。我出差了，再遇到小偷，可沒人英雄救美哦。”我把手里的一桶紅棗蓮子羹緊緊抱在懷里。昨晚是他說的，他最愛喝紅棗蓮子羹，那是一個北漂前輩教給他的，每每他堅持不下去了，就會自己煲一碗喝下去，溫暖自己。

我煨了一夜。我要帶給李云強，和他一起喝。因為，昨天，我感覺自己快堅持不下去了。我的上司是個更年期女人，每天都刁難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也沒有勇氣再去適應一份新工作。所以，我決定用李云強的辦法試一試。

李云強不在，我一個人在公交車上，喝下了雙份的蓮子羹。有如神助，那天，我和“更年期”相處得十分愉快，還破天荒地得到了她的幾句表揚。從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煨好湯，準時六點半擠上公交車。李云強說過，他只要上班，就會準時擠上六點二十的公交車。從他那里到我這里，剛好十分鐘。我要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遞上一桶香糯的甜水。用這種隆重的方式，感謝他的“心靈雞湯”。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我沒有在公交車上等到李云強的出現。我等來的，是他在QQ上給我的留言：“再見了，明天我就要到單位辭職，我要離開北京，回老家了。”說完，他的頭像黑了。電腦這端，我呆住了。那會，我最后悔的，是沒要下他的手機號碼。

我堅持下來了，他怎么能離開呢？我不甘心，我決定要攔下他。我先是不停地在網上給他留言，可直到半夜，半句回應也沒有。隨后，我又連夜煲了紅棗蓮子羹，第二天5點，我抱著湯去了公交站。那是最早的一班車，我相信沒人能早過我。

之后，每一輛路過的930，我都迅速跑上去，大喊幾聲：“李云強，李云強在不在，有人找你。”沒有人回應，我再跑下來，繼續等下一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下起了蒙蒙雨，6點半了，我又跳上了一輛擁擠的930，大聲喊著李云強的名字，依舊沒人應答。我猶豫了一下，又跳了下來。

我站在公交站邊，眼望著身后長長的燕郊進京路，忍不住哭了起來。突然，我看見了李云強的腦袋，他正在從車中間擠到了車窗旁，大聲說著什么。我聽不見，但看見他的瞬間，我狂喜地抹去了眼淚，跟著公交車跑了起來。在塵土飛揚的路上，我仿佛聽見所有的車輛，所有的喧囂都在為我加油。最終，在乘客的懇請下，司機把公交車停了下來。

我氣喘吁吁、歡天喜地地跳上了車。

我和李云強在攢動的人群里，找到了對方。剛剛，他就藏匿在這輛車上。他看見了我的留言，也聽見了我的呼喚，他本想就這樣毫無回應地離北京而去。可看見我掉淚的瞬間，他改變了主意。他看著我狼狽的模樣，取笑我：“你還真追啊！你就這么在乎我啊？要是車不停怎么辦？”

我不屑一顧，警告他別多想，我只想問清楚他剛才在車上說的什么。他嘲笑我：“這都猜不出來？我是提醒你，再不上車你就遲到了。”

我暈，真不解風情。那天，他一邊在車上喝著我的蓮子羹，還忘不了繼續拿我開涮：“老北漂了，還像個傻妞一樣哭鼻子。北京不相信眼淚，我就從沒有掉過一滴淚。”我哼了一聲：“那是我裝的。因為我知道你在車上，我不掉淚你會現身嗎？”endprint

那天，直到車駛進北京城，我還在問他為什么要離開。可他也沒說，只是那天他改變了主意，他辭了職，但沒有離開北京。一周后，他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

從那天起，李云強搬家到了離北京更遠的930公交車始發站附近去了。這樣，他每天都能占一個座位。不過，他只能坐四站，等我上車，他就得把座讓給我。我故作“深情”地問他：“是不是搬家為了我，讓我每天有座可坐？”

他眼望著窗外：“我是為了更省錢。哎，傻丫頭，我也警告你，在北京這樣多情，更活不下去，你知道不？”我哈哈大笑：“我當然知道。我逗你玩呢！”

在我們的相互打趣和嘲諷里，我知道了他離開北京的原因：他有一個交往了7年的女友，兩人是大學同學、同鄉。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北京扎下根。于是，他們一起做了北漂。他曾承諾，5年后，在北京買房，迎娶她。然而，5年過去，他卻在不停地換工作中度過，她也舉步維艱。于是，一周前，她離開了北京嫁人了。

我嗤之以鼻：“她嫁人你干嗎離開北京？難道你要跟著一起嫁過去？”李云強愣了一下，打了一下我的腦袋：“我傷口上還有血呢，你就往上面撒鹽！”

“撒鹽才好得快。”我毫不留情地列數著他的落魄：“月薪不到三千，經常出差，住在鳥不拉屎的燕郊，跨省上班……你說說，人家女孩憑什么嫁給你？”

李云強被我氣樂了：“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女孩子對我刮目相看。”我們就這樣相互貶損著，打發著車上的無聊，也審視著歲月深處的心酸和清冷。

我們成了一對相互取暖的好伙伴，每天相互調劑、鼓勵。我遇到上司再無聊的刁難，總能在李云強的幫助下化解。他加班加到崩潰時，我也會在回來的路上，給他準備好輕松的段子，讓他笑個不停。我們還變著花樣煲各種湯，第二天早上交換……漫長的燕郊線，成了我們的發泄桶、加油站。有了這樣一個伴，冰冷的冬天，也有了別樣的暖意。

轉眼2012年春節快到了。這天早上，李云強一把座位讓給我，就哼哧哼哧地紅著臉說：“要不，你今年跟我回家過年？我跟我媽說，你是我女朋友。”

我騰地站起來了，想和他算賬，但很快又坐下了。其實，我也把他當成了在我媽面前的擋箭牌。我媽不信，非要我春節回家相親。如果我跟他回去過年，豈不是剛好可以把謊圓過去？

我答應了。

春節“表演”完，我和李云強之間，變得微妙起來。他似乎對我真有了意思，看我的眼神里，也有了別樣的光芒。我惴惴不安，于是，我早上6點前就出門，提前上公交。晚上他約我一起回家，我也總以加班為由，躲避著他。

其實，李云強早已走進了我的心里。然而，當愛真正來臨，我卻膽怯了。對于我們來說，愛，太奢侈，也太經不起現實的摧殘。與其得而復失，傷痕累累，我寧愿退守回朋友的位置。

李云強不識趣。4月的一個早上，他在公交車上逮住了我。同時交到我手里的，還有一份文本。我打開一看，文本的第一頁，上面是四個醒目的大字：愛情合約。后面附帶著七八頁內容，上面密密麻麻列舉了無數條款，包括只在公交車上戀愛，其余時間去打拼事業，必須相互監督，比賽充電等一共80條合約。

沒等我反應過來，李云強已開始羅里吧嗦地解釋起來。總之，他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他早就喜歡上了我，出于和我同樣的擔憂，他才遲遲沒有表白。所以，他制訂了這樣一個詳細的戀愛計劃，這與其說是愛情合約，不如說一篇詳盡的扎根北京計劃書。

我認真地看著，研讀著，像和一個陌生的單位簽合同一樣仔細。在條款的第五十條，他寫著：“鑒于每天的戀愛時間僅限于公交車上，其余時間彼此都用在工作、充電上，對渴望擁抱、喜歡呵護的女方明顯不公平，故男方必須做到每天給女方寫一封不少于800字的情書，體裁以散文、小說為主，抒情之余，要達到發表水平，兼顧賺取稿費，為第三條（三年之內）在北京買房增磚添瓦……”而在條款的第72條，他還羅列了自己的缺點：“男方聰明有余，堅韌不足，這從頻繁換工作可見一斑。為約束該缺點，工作之余，擬打算在三年內考取注冊會計師……”

這應該是世界上最特殊的合約。我想取笑他，你這是戀愛還是做生意啊？然而，話未說出口，我就濕潤了眼眶。也許只有漂在北京，才能懂得這份合約背后對未來的茫然、不安，我們想愛不敢愛，卻又渴望溫暖，渴望擁抱。于是，才滋生出這樣讓人心酸的執著和希望。

于是，我鄭重拿出筆，在上面鄭重地簽下了我的名字。在我的名字前面，我還寫下了5個字：愛情合伙人。隨后，我把手交到了李云強的手里。從那一刻起，我和他開始嘗試著，把這段在公交車上滋生的愛，培植得枝繁葉茂，在北京這片殘酷而被我們熱愛著的土壤里，一起深深扎根。

之后，我跳槽到了北京綠源商貿有限公司，做了一名會計。在李云強的鼓動下，我和他一起報考了注冊會計師資格考試。這對于我這個文科生來說，難度可想而知，但李云強總是不停地鞭策我，督促我像螞蟻銜泥一樣，頑強地啃著各種專業知識。李云強比我理解能力強，為了讓我復習得更好，他每天都比我多看一個章節，第二天上下班的路上，他會一邊復習一邊幫我預習。晚上回家，他會抽出一個小時搞文學創作，美其名曰給我寫情書。睡前，他會把文章給我發過來，讓我提意見……

遇到周末，我們也會忙里偷閑去約會，地點是在首都圖書館。我們帶上彼此前一晚做的好吃的，一邊查資料，一邊“眉目傳情”。

就這樣，在愛情合約的嚴格約束下，我們的愛像小草一樣，茁壯成長著，并慢慢結出了果子。2013年4月，我和李云強都同時通過了注冊會計師的三門課程考試，再有兩門，就能拿到證書了。而李云強也由于業務突出，被提拔為主管。

2013年7月，李云強被公司派到杭州去擔任項目經理，工資漲到1萬多元。他微笑著和我告別。我們居然沒有絲毫傷感，只因這份愛，不再像浮萍，而是扎實地根植在了地上。

北京和杭州，很遙遠，但又近在咫尺。我們被那個合約，緊緊拴在兩頭。臨睡前，每天都拿出條款，彼此對照、核對、自查。偷懶者處罰會很慘：一周內聽不到任何甜言蜜語。

2014年初，李云強回到了北京。他帶回來的，除了用500萬元業績換來的50萬元收入，還有一份豐厚大禮：他和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傳媒公司，而且已經接到了一個200萬元的大單。他寫給我的“情書”，也陸續在搜狐、新浪等網站上發表，因為角度新穎，他和幾個網站的專欄合作，也正在洽談中。而我，交給他的，將是一份紅彤彤的注冊會計師證書。

一個月后，我們倆一起在北京通州按揭買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至此，我們的愛情合伙人正式解約，我們打算在今年五一，成為一對婚姻合伙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