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書帖里有許多不厭其煩的問候。王羲之的《遠宦帖》說:“省別具,足下大小問為慰。多分張,念足下懸情,武昌諸子亦多遠宦。足下兼懷,并數問不?老婦頃疾篤,救命,恒憂慮,余粗平安,知足下情至。”
他說:“謝謝你那些事無巨細的問候,我還好。那些在武昌時候的朋友們呢,他們還好嗎?只是我的妻子生了重病,很不好。”
王羲之短而珍貴的信里,沒有對于未來的偉大暢想,只討論現在的心情和家人的平安。世界和生活在他的短箋里如此簡單渺小,卻如此珍重。
又比如一封沒頭沒尾的短信:“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這是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
王羲之甚至連想一個體面結尾的腦子都沒動,直接老實地說“力不次”——沒勁兒了,所以就這樣。但他在那個信送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復、什么時候能收到回復的糟糕年代,依然固執地向朋友傳遞著一些微妙的心情——快雪時晴,真好,但愿你也好。
我不知道他的收信人那會兒離他多遠,也不知道對方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是晴天還是雨天,但是我羨慕他展信的時候,信紙上王羲之捎來的雪霽的味道。
其實關于短信,我最喜歡的是這樣的一封:“天氣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只數日間,得且住,為佳耳。”
他說,天氣不大好,你還能來嗎?快要到寒食節,如果能住下,就最好了。
不是天氣不太好,所以你就別來了;而是天氣不好,你還能來嗎?是一種熱情的期盼,但又對收信的人保留著可供選擇的分寸,好像你面對喜歡的人,想要一起去游歷很多地方,一起去完成很多事情,可你更想知道對方是不是也因為這些事情而感到快樂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