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只攔路虎叫“水土不服”,每年畢業季,它都會出沒于各所軍校,在歷屆畢業生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稍不留神,它就會跳進宿舍、操場、甚至酒瓶倒地的“離別飯”席間,嚇得躊躇滿志、神采飛揚的畢業生們瞬間臉上烏云密布。還有那些出了名的“劇毒傳言爪”,比如“排長一干就是8年”、“老班長最傷不起”等等,隨便亮出來唬唬人,就夠這些小心臟受的了。“現在看,也就是只紙老虎。”談到新畢業學員到部隊“水土不服”的現象,趙坤一張口就否定了自己當初畢業時的擔心。
調查中發現,類似的思想轉變在濟南軍區某部的干部中很普遍。“剛畢業到部隊,迷茫、苦悶、惶恐和興奮是大家的共有情緒,操縱這些情緒的往往是片面的主觀認識,只要盡快走出誤區,調整心態,迎接挑戰,‘水土不服’就會不攻自破。”趙坤說。
誰說青春就迷茫?關鍵是成長規劃要科學理性,既要埋頭趕路,也不忘抬頭看路。
趙坤至今感謝自己大四畢業時的那個“作戰決心”:去一線作戰部隊!
作為“4+1”的青年學員,趙坤完成第五年學業后就面臨分配。和許多同學一樣,他也很迷茫,不知道哪兒“有發展”:院校的環境相對簡單,也最熟悉,考研是個出路;大機關安逸,平臺也大,聽上去不錯;至于野戰部隊究竟是什么樣,知之甚少……
就這樣,大四畢業前夕,趙坤幾乎每天都要為這事頭疼,爸媽也急,還打算替他“找找人”,“分個離家近的好單位”。可家人越是干預,有個讓他癢癢的想法就越是在心里怦怦直跳:帶兵指揮“最男人”,去野戰部隊!
可是,野戰部隊“好發展”嗎?他決定:不想了,先在“南陸”(南昌陸軍指揮學院)好好學一年再說!
結果半年內,戰術對抗、組訓示教、實兵演練……一個個野戰味兒濃厚的課程下來,趙坤學得興奮不已,“相當扎實”。寒假回家,他向爸媽下了通牒:“誰都別管,我就服從分配去‘老野’。男人就得對自己狠一點兒!”
因為定位準確、內心篤定,趙坤到了裝甲團后“一點不怵”。他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盡管困難出糗的時候也不少,但干工作踏實積極,幫助欣賞他的戰友、同事和領導越來越多。前不久,他提前晉職,被重用到股長崗位上。
“那時一說野戰部隊,都是熱血澎湃、激情燃燒,但是說起去干,馬上‘可是’就多了。”趙坤自嘲說,很多人都是有理想沒勇氣,有方向缺定力,沒到基層擔心多,來了以后想法多,總是顧慮大于信心,“缺那股子勁兒”。
他把這種表現歸納為“定位不清”,不懂得軍旅發展的起點就在基層。這種“犯糊涂”往往還導致不科學的自我設計,最典型的就是以為進機關“有發展”,“一心往里鉆”。
“真到機關一試,不是對基層不熟悉,工作起來腦袋空空,就是犯些不可想象的低級錯誤。”裝甲團政委謝天平說,基層是門必修課,每個過來人都是摔過跟頭、經過挫折,才有了豐富的工作經驗。如果缺了這一環,把該走的彎路走成了捷徑,坦途之下就會有危機潛伏,將來可能要承受更大的發展挫折。
作戰部隊是軍隊的主體,基層連隊是夢想飛躍的跳板。趙坤說:“關鍵是成長規劃科學理性,埋頭趕路——認準基層這個夢想橫坐標,精耕細作;抬頭看路——逐步找到適合自己的成長縱坐標,步步為營。”
這里真不適合我?有時候,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而是堅持之后才會看到希望。
坐高鐵,乘汽車,再擠公交,倒出租……2010年7月,馬海濱從湘江之畔的國防科大研究生畢業后,背著他的軍用背囊幾經輾轉,最后被一輛噴著黑煙的“三蹦子”,拉到了駐扎在一個偏僻小鎮的炮兵團。
“這不是我想要的。”每一次交通工具的更換,馬海濱的心就涼一下。到了這個“一熄燈就回歸原始黑暗的地方”,生在城市、長在城市、學在城市,習慣了燈火輝煌的馬海濱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那些負能量就更加強烈地翻騰在馬海濱的腦海里——
我不習慣,不習慣野戰部隊的快節奏,受不了“兩眼一睜,忙到熄燈”的連軸轉,受不了披星戴月的“白加黑”,受不了“分毫不差”的工作標準。
我不屑,不屑基層工作的瑣碎,置疑“剪草翻地”這些工作的價值意義,看不上每天的排班站哨、拉歌喊口號,受不了區區“一毛二”“一毛三”就敢對自己指手畫腳。
我不喜歡,不喜歡身邊的氛圍,不愛和戰士們甩撲克“浪費時間”,覺得給戰士講“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是對牛彈琴,也很鄙視戰士們熱追的“路邊口水歌”……
“我不屬于這里。”按照馬海濱的心理預期,他的理想狀態應該是,“要么潛心研究炮兵作戰理論,埋首于學術之中,要么指揮戰爭之神灑下鋼鐵暴雨,決勝戰場之上”。
世道不公、沒有伯樂、大材小用。和馬海濱同病相憐的人不少,同期畢業的24名新排長中75%都有“水土不服”情況,輕者悶悶不樂,郁郁寡歡,偷偷拿出隨身攜帶的專業書,著手準備當年考研。小脾氣暴一點的,直接向連隊遞交“轉業申請”,“逃離”基層。
“都在我們意料之中。”團政委廖峰笑著說,都是過來人,當年那陣“斷奶”“換頻”的陣痛他們也經歷過,“好在我們主動適應,堅持下來了。”
“適應是什么?適應是自然界、包括人類社會最管用的生存法則,只有先改變自己的態度,才能改變人生的高度。”廖政委說,連隊就是一個小社會,在這兒適應不了,到哪兒都會“水土不服”。因為你身體畢業了,腦子還留在象牙塔里。
響鼓不用重錘。馬海濱放下“天之驕子”的架子,融入其中才發現,基層真是“處處皆學問”:甩撲克,坐到一起戰士們才把你當“自己人”;裝備訓練,科班生不比戰士們高明多少;日常管理,如何統馭好3個班幾十個人也是門大學問……
馬海濱不再胡思亂想,靜下心來學專業、學管理、學指揮,撰寫的基層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文章多次被母校校刊刊用,之后又陸續當上了機關干事、基層指導員,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出了自己的“星光大道”……
這事你真搞不定?年輕人沒有什么干不成,千萬別說“我不行”
“怕。”說起當年到部隊的第一個心理狀態,某炮兵團中尉姜澤旭不假思索地蹦出這個字兒。
“怕什么?”
一怕所學非所用,自己畢竟是“學生官”,管理、指揮、組訓等素質差距還很大,如果專業再不對口,自己真的成了一無所有,有的只是一個干部身份了,以后怎么混?
二怕全新的人際環境,到了基層,就不再是單純的師生關系、同學關系了,更多的是上下級關系,學生模式轉換為職場模式,必然會有陣痛,陣痛有多痛?
三怕存在規章制度下的“潛規則”。基層也是一個“江湖”,有江湖,就有江湖規矩,都有哪些規矩,還有哪些“看不見的規矩”?
姜澤旭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當年的“三怕”。
“這‘三怕’幾乎存在于每一個新畢業排長的‘畢業心理’中。”團政治處主任閆會朝當了2年指導員、3年教導員,對新排長的這種心理很清楚:“有的是先天心理不夠強大,干工作本能地畏首畏尾;有的是后天遇到過挫折,一蹶不振;有的則是專業不對口,自覺‘靠邊站’……”
姜澤旭就屬于第二種。剛到部隊,班里就有戰士在訓練時跟他“切磋”一下400米障礙,結果信心滿滿的“校運會亞軍”被遠遠甩在60米之外,迎接他的是戰士們稀稀拉拉的掌聲。組織訓練,專業不對口的他只能“委托”老班長組訓,自己干瞪眼;抓管理,缺少技巧的處理方式讓大家頗有微詞……
“沒有實力就沒有發言權,這也算是部隊的一條‘江湖規矩’吧。”姜澤旭每次集合站隊都變得“很自覺”,總是悄悄站在“后排隊尾”,能透明就不現身,“能見度很低”。
在該團“新畢業排長三年追蹤調查”里,像姜澤旭這樣從小到大的“優等生”“優秀學員”,一旦在“能力素質欠缺”上栽了跟頭,往往不是“隱身”,就是直接“撂挑子”,一句“我怕我不行”成了推卸責任、不思進取、逃避任務的“避火訣”,隨時都貼在腦門上。
裝甲團的大學生干部排長楊志有的做法就是一個典型的“逆襲案例”。他是地方大學國防生,本科學的是機械設計和地爆指揮,到了坦克連才發現自己的專業跟崗位是“風馬牛不相及”。這在“沒有技術就沒有裝甲兵”的裝甲團,無異于“百無一用”。怎么辦?
學!學專業,他拜連隊老士官為師,從零開始,從頭學起。學管理,連續兩次主動要求帶新兵。學參謀業務,主動參加集團軍參謀業務比武,加班加點強化訓練,最后捧回了第一名的獎杯!
有人不理解,一個“半路出家”的參謀怎么能挫敗“行家里手”一舉奪冠呢?楊志有有秘訣:“不管在什么樣的崗位,一定要保持一種堅持不懈、迎難而上的精神狀態,不斷挑戰,什么都能做好!”
也許,就是這種心態,決定了很多新排長以后截然不同的軍旅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