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沒有米了,晚上打電話回老家,接聽的是父親,父親說:“家里沒有機好的,我明天一早去機。你中午放學后來帶。”
兩天沒有吃上米飯了,面食有點冷淡生厭。米就像家里的一位親人,習慣了它在的日子,沒有了它心里有點空落落的。中午,放學鈴一響,我騎上摩托車飛奔老家。
母親不在,父親也不在。老家的院門掩著,沒有鎖。我知道父母沒有走遠。尋到隔壁大爺家,母親正坐在父親的旁邊看父親打牌,這種姿勢有著夕陽幕落的安詳。一些零散的硬幣壓著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乖巧地堆在父親的面前。母親先看見了我,說:“呦,俺孩回來了。”“米機好了吧?”我問。“機好了。走,回家。”母親起身。
母親開始張羅午飯,說:“吃完飯再回去。”我沒有走的意思。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院子里父親栽的月季又多開了幾朵,笑盈盈地看著我這個熟悉的“客人”。只有七天沒回,我去拎水,壓水井吱呀著,水涼了許多。近來,父親和母親漸漸衰老了,尤其是父親,臉上的皺紋像約好了一樣,一夜夜盤滿了額頭,好似一條條冷酷冬眠的蛇。他們的生活越發節儉了。腌制的雪里蕻總是在飯桌上固執地趴著。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們老年人的飲食要清淡些,但父親回答我的永遠是:“我們能吃好一點點菜。”我在的時候,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的饃上、碗里總是夾著點點星星的菜,津津有味地嚼著。而每每我帶回去的蔬菜,都原地不動地睡在角落里,總是端不上飯桌。
父親回來了,臉上笑呵呵的。父親打牌總輸。母親并不惱。牌打得小,輸贏都是一種心情。吃飯時,母親又說起弟弟,語氣里充滿了無奈。我說,我放學后一直去幫助他按摩呢。父親無語,但頭點著。這是一種默許,父親一直用無聲的教誨來詮釋一個男人是家里的一棵大樹。
吃完飯,父親和母親一起裝米,配合依舊那么默契。父親用碗不緊不慢地舀,身體彎得像張弓。母親兩手扯著米袋,看著白花花的米粒從一個口袋溜進另一個口袋,總是說:“真好看,米機得亮堂堂的。”
去年的水稻是在土地上曬的,里面會摻入一些沙子。機過以后,沙子依舊陰在米里,做米飯之前一定要用簸箕簸去殘留的秸梗,還要細致地從中挑尋出一粒粒小小的沙子。這一過程很是瑣碎。
以前,父親只是管機米,我們沒有米就回家帶。自從弟弟生病后,至今右手不能自主活動,為了讓弟弟一只手也能做好米飯,現在每次父親把米機好后,都會選一個有風的地方,將那些早已枯萎疲倦的草梗飄去,留下一粒粒溜光溜光的米,然后,再一碗碗,一篩篩,一遍遍撿捏,直至只留下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米。米就像一頁頁書簡在父親的手里反反復復地翻閱著,這篇父愛之文我們永遠都讀不透,永遠都讀不完。
弟弟的米袋子也裝好了,父親說明天送過去。我裝走了一半,留下一點給父母,他們不常吃米飯,那是等我和弟弟兩家人回來用的。一口袋米終究分別了,但它們彼此并沒有走遠。拎著袋子,手里感覺好沉,心里卻如暖暖的像春風拂過。
父愛好簡單,一如這小巧晶瑩的米粒——米里沒有了沙子,愛里沒有了憂傷。
插秧詩
布袋和尚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