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熱衷更名背后

從京師大學堂到北京大學，從清華學堂、清華學校到今天的清華大學……可以說，校名的更替，鐫刻了一所大學厚重的辦學歷史與文化傳承。然而，當下的許多高校熱衷于更名，卻多無關歷史沿革。

近日，更換新校名僅3年的武漢長江工商學院再次更名為“武漢工商學院”，這已是該校自2002年創辦起所用的第三個名稱。據媒體報道，曾經三次更名的高校并非只有這一所，兩次更名的高校更是比比皆是，僅湖北一省，就有20多所高校在2010年后相繼更名“變臉”。

據不完全統計，近10年來，全國近2000所高校中，有近一半改過名字。由于近年來高校頻繁地改名，出現了一批校名極度相似的學校，以至于每年大學開學季，都會發生新生走錯學校的事情。

高校為何頻頻改名？改名的背后究竟有哪些利益牽制或是不得已？

高校改名成為一種“潮流”

實際上，無論是北大、清華，還是國內其他知名高校，都有過更名的歷史。但是這些學校的更名，大多因時代變遷而為之，在漫長的辦學歷史上，每一個名字都打上了特殊時期的辦學印記。

然而，近十多年來的高校更名，更像一場“運動”、一股潮流。

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改革啟動，改革的主要內容就是“共建、調整、合作、合并”，許多高校的名字只是簡單地從“學院”改為“大學”。

世紀之交，隨著高校“擴招”，高等教育進入了快速發展期，高校改名也隨之進入“熱潮”，多數高校有過改名的經歷，一些大學甚至一改再改。

近年來，高校“擴招”接近尾聲，但高校改名的熱度依舊不減。據了解，2012年，全國共有94所高校成功改名。2014年，河南省有7所建于幾個地級市的高校宣布準備更名，校名前綴全都由地方變成河南。而同時許多高校尤其是地方高校正在為實現更名而奮斗著。

盡管高校更名眼花繚亂，但還是有規律可循的。大體來看，中國的高校改名走的是“高大上”的路徑。

首先說“高”，因了“升格”，由學院改為大學。這類學校可以說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其次是“大”，地方高校基于各種考慮，力求甩掉“地方”的帽子，一般地市的學校想帶上“省”的帽子，而一些核心城市或者辦學比較出色的學校則力求帶上全國或者所在核心城市的帽子，比如青島海洋大學更名為“中國海洋大學”。再說“上”，在高校調整以前，我國高校許多都是行業辦學，隸屬于某個行業部委，所以許多高校校名也打上了濃重的行業痕跡，比如“電子”“工業”“農業”“郵政”，等等。隨著就業走向市場，以及各種傳統觀念的影響，許多行業院校力求往綜合大學道路上發展，于是，一些高校想摘掉行業的帽子，尤其是農林、煤炭、師范等類院校，更是熱衷于擺脫原來的行業痕跡，冠以“科技”“理工”等時尚的名字。

高校熱衷“改名”為哪般？

一個人改名字，尚且要謹慎考慮，高校更名為何如此頻繁？

眾所周知，高校改名與我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以及評價標準密切相關。高校有著成文與不成文的“等級”劃分，相應地，在教育資源與發展機會上存在很大的差異，進入“大眾化”發展階段后，這種差異就得到進一步放大。對于處于金字塔頂端的“985”“211”高校而言，它們有著相對廣闊的發展空間。而對于多數地方普通院校或者職業院校而言，它們面臨著較大的發展壓力。面對走向市場的就業壓力、面對生死存亡的大學評估以及招生壓力，改一個“高大上”的校名就成為這些高校更上一層樓的捷徑。

從另一個層面看，大學改名絕不只是個表面工程。一般改名的學校，不是為了升級，就是為了擴張。而升級擴張之后，學校的領導“級別”提高了。在行政級別的吸引下，很多院校領導自然樂意將所在院校升級。從“院長”到“校長”變的不只是稱謂，更是級別的提升。

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看來，“更名關系到學校級別、層次和待遇等問題，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利益驅動。在我國，高校級別越高，在招生機制、政府行政撥款等方面就會獲得更多資源，這從外部迫使了某些高校把更多精力花在改名上面。”

升級擴張“改名”后，高校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擴招了，占有的資源如財政撥款、科研經費等也相應增多，看起來既有面子又有實惠。在這些誘惑下，地方政府對高校改名也是大力支持的。

熊丙奇還指出，高校改名更深層的原因在于過度行政化的高校管理制度和缺乏公平合理的高校評價體系。考大學，家長與學生首先看學校是不是“985”“211”，是在一本還是二本招生，而不是根據學科特點、辦學特色選學校，前者摻雜了很多行政化因素，而后者才是專業指標。2013年，四川某地方院校正式啟動改名工作，該校黨委書記指出：“更名工作是關系學校生存與發展的大事、要事，是學校在新時期謀求新發展、實現新跨越的迫切要求。”

面對嚴峻的就業形勢，大學改一個大氣的名字的確有著現實的需求。

提起母校校名，小劉大吐苦水。2013年6月份，小劉從河北省某學院畢業，準備去南京發展。在上學期間，小劉所在高校一直在努力申請升格“大學”。在找工作投簡歷時，很多面試官們會婉拒她的簡歷。四處碰壁之后，小劉在做簡歷時多了個“主意”，她將校名改為xx大學。在隨后幾次招聘會上，小劉帶著改了校名的簡歷加入了求職大軍，很順利地拿到了面試資格，并且通過了筆試和兩輪面試。

小劉并不是個例，很多校名帶有“學院”的高校畢業生都有過這種遭遇。畢竟從企業的角度來看，沒有時間與精力對簡歷上應聘者的畢業院校做詳細深入的了解，只能憑借感覺去判斷。而不幸的是，校名帶有“職業”“技術”“農林牧”“學院”等字樣的高校總讓人感覺比大學“低人一等”。

2014年，某省公務員選調生考試出新規定：只有院校名字是“大學”的畢業生才有資格參加選調生考試，而之前，只要是本科院校畢業生就可以參加選調生考試。類似的情景在現實中客觀而又真實地存在著，這在一定程度上迫使很多學院主動要求升格為“大學”。

改名升格，除了能夠直接獲取更多教育資源，利于學生就業外，對于一些行業印記明顯的高校而言，通過改名，還利于規避社會偏見，提升學校社會影響力。

為深入了解校名是否影響考生填報志愿，筆者對部分2013年一本上線的安徽考生進行了深入訪談。許多考生表示填報志愿時絕不優先考慮帶有“農”字的院校。很多學生，包括農村考生，都覺得“農業”兩字沒有面子。這種現象不僅是安徽這個中部經濟欠發達省份的專利，調查顯示在高考填報志愿之時，包括江、浙、滬等省份的考生首選都是不帶“農”的高校，家長與考生傾向于選報校名帶有“科技”“理工”“財經”等字樣的高校。

作為農業部和安徽省人民政府共建的省屬重點大學，安徽農業大學是安徽省唯一的省部共建高校，是國家“中西部高校基礎能力建設工程”重點大學，同時也是安徽省屬五個重點大學之一。英國《自然》雜志的權威報告稱，在中國科研機構基礎研究實力排名中，安徽農業大學位列中國區科研機構排名第66位，在安徽省高校中位居第3位。

然而，作為安徽省內一本院校，安徽農大的招生情況卻不盡如人意，缺額考生遙遙領先其他省屬一本高校。有人認為安徽農業大學只有去“農”以提高身價，與安徽醫科大學、安徽理工大學等省屬重點高校在生源大戰中較量，這項建議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

即便在各項排名中并不落下風的行業翹楚中國農業大學，也曾經歷過改名的討論。據報道，2005年中國農業大學百年校慶時，有校友強烈建議中國農業大學改名為“中國生物工程大學”，很多校友認為就因帶“農”字，很難招收到優質生源，“農”字嚴重制約了中國農業大學的發展。有校友提議：“學校要發展，就要逐步改變人們對農業的看法。我覺得學校改名很重要，有必要改。如果你無法改變人們對農業二字的理解，那么你只有給自己改名了。”

對于校友的提議，學校有關人士也表示認可，認為“農業”二字對招生肯定有影響，中國農大的綜合實力和部分學科排名都挺靠前，但生源并沒有達到和它相匹配的層次。

更名，得失之間的權衡

有些高校改名后皆大歡喜，學校取得了較好的發展；而有些高校改名則不盡如人意，甚至拖累學校發展；還有的學校改名后又再次恢復之前的校名……眼花繚亂的高校改名讓人目不暇接。總的來說，中國高校改名是一場博弈，各有利弊，如何權衡其中的利弊需要大智慧。

比如，農業類院校更名獲得許多人士支持的同時，也有許多學者對農業院校去“農”改名持反對態度。他們認為：“農業”在校名中的存在不只是一個形式上的東西，它代表著高等教育對農業的智力支持，也包含著社會對農村的人文關懷。在國家大力支持“三農”發展的形勢下，去“農”顯然不利于社會的和諧發展。農業大學最好不要改名。農業的范圍很廣，它包括環境、土地資源、人類健康等，這些都是將來社會急需人才，學校可預見性地設置一些和農業相關的、有潛力的專業，將來一定很吃香。

更名，是否意味著一個美好的未來呢？事實上，許多高校也確實通過更名而實現了自身發展。這在“升格”改名高校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2002年，淮南工業學院更名為安徽理工大學。這次改名充分體現了高校改名的三個特點：更換地域范圍——淮南變安徽；泛化辦學規格——工業變理工；提高辦學層次——學院升格大學。利用這次改名契機，安徽理工大學的發展也注入了新的活力。改名之后的安徽理工大學發展迅速，看來，好名字有時真能帶來好發展。有些高校一改名，招生情況立刻見好，畢業生就業也能獲益不少。

2013年，北方某師范學院成功更名為“師范大學”。該校發文稱：“更名不僅僅是一個名字代替另一個名字，它有著深刻的內涵，它意味著學校發展面臨著新形勢，肩負著新使命；它意味著學校辦學理念的變革，辦學思路的創新；更名成功使學校跨上了新的發展平臺，我們有了更大的發展空間，更高的發展目標。”

然而，有的高校在改名過程中，其品牌效應與辦學特色隨著校名的更改而喪失，這在行業特色類院校更名中也有明顯體現。畢竟校名是一種品牌，具有精神凝聚力，它有著巨大的精神價值，改不好會前功盡棄，比如，北京廣播學院的改名就備受爭議。

作為中國傳媒教育的頂級學府，北京廣播學院培養了大批廣播電視領域高層次人才，為中國傳媒事業以及經濟社會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被譽為“中國廣播電視人才搖籃”“信息傳播領域的知名學府”。根據社會發展需要和學校實際情況，2004年北京廣播學院正式更名為中國傳媒大學。

盡管更名后高校發展迅速，但在很多業內人士看來，“北廣”的叫法幾十年來深入人心，已具有很高的“品牌”價值，丟掉這個名字很可惜。改名為中國傳媒大學，名字聽起來是大氣很多，卻讓很多老“北廣人”唏噓不已，他們都習慣說自己說“北廣人”并以此為榮。

高校改名的另一個弊端，是極易造成辦學特色的流失。很多有特色的農業類、能源類、地質類高校，爭相去除了校名中的“農業”“煤炭”“鐵路”等字眼，轉而使用泛泛的名字。比如“長春光學精密機械學院”改名為“長春理工大學”，效果如何就備受爭議。

長春光學精密機械學院是按照圣彼得堡國立精密機械和光學學院的模式建立的，享有“中國光學英才搖籃”的盛譽，從這里走出了蔣筑英等15位院士。改名數十年后，在長春如果你問“長春理工大學”，很多人還是一臉茫然，而說“光機學院”，大部分人很快就能反應過來。直到現在，該校畢業學生簡歷上常常在“長春理工大學”后注明“長春光學精密機械學院”，也以“光機人”為榮。畢竟，中國“光院”只有一個，那就是長春光學精密機械學院，而理工大學遍地都是。

同樣的情況下也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上演。當這所“中國的西點軍校”改名為“哈爾濱工程大學”之后，很多人將其與“哈爾濱工業大學”相混淆，“哈工程”也因此與“哈工大”產生了不少誤會。

正如全國政協委員、河南中醫學院科技成果轉化中心主任司富春所言：校名作為一所大學長久的文化符號和重要標志，往往承載著厚重的地域特色、文化特色和教育夢想。一所大學的校名，其實就是它的無形資產，既要傳遞出學校的辦學理念、辦學特色和治學風格，也要給公眾積極的心理暗示，提升對學校的社會認同。

與一些高校熱衷于改名相對比，一些地方行業“小”學校，卻在特色發展上下足了功夫，它們“偏安一隅”甚至少為人知，然而，在業界卻是響當當的“大牌”，其生源競爭力甚至不輸名牌大學。

這其中，極具代表性的是浙江金融職業學院。去年5月，易會滿接任中國工商銀行行長，讓這所地方高職院校走近人們視野。事實上，除了工行行長，2012年8月赴任中國農業銀行副行長的樓文龍也是該校的“校友”。據了解，近40年來，浙江金融學院累計為浙江省乃至全國的金融機構輸送了近5萬名優秀的經濟金融人才，約占全省金融從業人員的1/4，前期畢業生大多已走上領導崗位或成為業務骨干，有近百名校友成為省級分行及以上領導，其中支行副行長以上干部5000余人，形成了良好的社會品牌，學院因此被譽為浙江省金融界的“黃埔軍校”。

有學者指出，大學“大躍進”式的改名運動很多只是一時幼稚的盲動，不但未能實現辦學質量的升級，還丟掉了長期積累的專業優勢和知名度，阻礙學校的發展。而一些“小”學校的特色發展之路，無疑為高校發展提供了一個多維的思考。

高校改名也要有章可循

針對目前高校的盲目升級與改名，教育部進行了規范限制，規定學院升為大學必須具備七個條件：100名以上正教授；8000名本科在校生；三大學科門類，每門有3個以上專業；有10個以上碩士研究點；國家基金項目獲獎在20項以上；教師中碩士、博士比例占42%以上；科研課題經費在600萬～2000萬元。

2011年年末，教育部還發布關于“十二五”期間高等學校設置工作的意見。該意見充分體現了要求高校改名要保留學科特色的精神，不僅嚴格控制“學院”更名“大學”的數量，而且農、林、師范院校更名不得“去農、林、師范化”。高校不能冠以“中國”“中華”“國家”等字樣，且不得以個人姓名命名，不能使用學校所在省（區、市）以外的地域名。

此外，“十二五”期間，中職原則上不能升格為高職，中職也不與高職進行合并；高職原則上不升格為本科，也不能與本科進行合并，也不更名為高等專科學校；不再增設醫藥類高等專科學校。此外，“專升本”的標準也被明確：公辦普通專科學校畢業生屆數必須有十屆以上，民辦普通專科層次學校則必須有七屆以上畢業生才有資格申請組建本科學校。

實際上，美國歷史上也曾經出現高校之間競相攀比、無視社會需要的多樣性和人的差異性、盲目追求升格改名的情況。面對高校盲目升格，美國政府不是放任不管，而是通過行政手段給予硬性干預。在加利福尼亞州，就通過“法”的形式規定了各層次高校要各司其職、安分守己，不得盲目升格。在這種政策導向下，各高校都能努力辦學，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隨著發展，院校更換一個與辦學定位匹配的校名也理所當然，但盲目改名要提高警惕。頻繁更換大學校名，一定程度上反映中國高等教育行政主導的力量過強。一所高校只要埋頭辦學，有響當當的實力，自然會得到應有的尊重。如果只是大張旗鼓地改名，而不重視學校的內涵發展和質量提升，即便把校名改得再好，也無助于提高自信心和美譽度。

顯然，如果高校改名有充分的依據，比如調整辦學方向，變更專業設置等，同時有利于高校的長遠發展，這樣的做法應該得到支持；如果不切實際地改名，不能提升辦學空間，傷害校友師生感情，同時又造成品牌流失，這樣的做法不應提倡。校名是品牌積累與文化積淀，輕率地改了，造成的遺憾將是無法彌補的。但愿高校在改名之時，要謹慎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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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子小、名氣大的世界名校

成立于1845年的法國巴黎高等師范學校，學校名稱中不僅有“師范”二字，而且冠以“學校”，在外行看來這可能是中專或大專。但是這所學校的歷史業績不可小覷。這個學校雖然每年只招收幾百人的本科生，但培養出了10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和多位法國總統。在許多法國人心中，巴黎高等師范學校是獨一無二的，她孕育著革新的激情與反僵化的沖動，推動著社會的改革與完善。人們都稱她為歐洲培養社會精英的“袖珍”學校。168年后的今天，巴黎高等師范學校雖然學科不斷發展、壯大，卻依然稱為學校，并沒有升格為學院或大學。她沒有改名為“法蘭西大學”或“歐洲大學”，她的名字仍然是巴黎高等師范學校。

同樣，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加州理工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都是國際頂級高校，但也一直“坐不更名、站不改姓”。美國的大學是世界上最有創意的大學，但美國大學的校名可能是世界上最沒有創意的校名，許多大學的校名“土”得掉渣。麻省理工學院、加州理工學院絕對是世界上頂級的大學。在大學排行時，如果把這兩所大學排在世界大學的十名之外，那么這個排行榜的公正性與權威性肯定會受到人們的質疑。但這么好的學校，居然不是“大學”，而是“學院”。更匪夷所思的是，另一所世界頂級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連“學院”都不是，把自己稱為“分校”。學校創辦者也許一時疏忽，沒能給自己的學校取個氣派、響亮的名字，奇怪的是學校的繼任者敢于向任何學術權威挑戰，卻不敢有任何更改校名的想法和舉動。

（摘自賈少華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jiashaohua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