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冷清了，澳門經濟怎么辦？

張燕

[圖注：澳門賭場貴賓廳的冷清，在許多人看來，是當地經濟轉型的好機會。]

從澳門的標志性建筑大三巴牌坊出發，沿著殷皇子大馬路走到頭，面前出現一座如同鳥籠一樣的圓柱形建筑，這便是赫赫有名的葡京賭場了。雖然比起馬路對面金光閃閃的新葡京娛樂場略顯寒酸，但是仍有不少游客駐足留影。自1970年建成至今，葡京正門的“虎口陣”留下了源源不斷的財富，為何鴻燊贏來了“賭王”的光環。葡京亦成為澳門賭城的標志性建筑。

在這片面積只有31平方公里、人口50多萬的彈丸之地，賭桌上的金錢游戲已延續了160多年，為澳門經濟貢獻了高達80%的稅收。2006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超過了美國的拉斯維加斯，成為世界第一賭城，并連續上漲，2013年全部博彩營收3607.5億澳門元（約合452億美元），相當于拉斯維加斯賭場的7倍。

但2014年，澳門博彩業收入出現下滑。根據澳門博彩監察協調局公布的最新數據，澳門11月博彩收入為242.69億澳門元（約合人民幣189億元），同比下跌19.6%。這已是其連續第6個月同比下跌，連續第3個月雙位數跌幅。這是澳門博彩業5年來的最差表現。

日漸冷清的澳門賭場貴賓廳：

內地官員沒了，內地富商少了，壞賬多了

金碧輝煌，人聲鼎沸。穿梭不停、端著香檳的服務生，賭桌旁圍著厚厚的人墻，澳門六大賭場的大廳一如過去一般熱鬧。但是作為各大賭場主要收入來源的貴賓廳，卻顯現出了往年未有的冷清。

“今年貴賓廳的人數比起往年要少很多。”服務于六大賭場之一的永利澳門酒店的疊碼仔（即賭場中介）Wilson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表示，“過去很少出現有廳空著的情況，今年比較普遍，有的時候能空出近一半。”

賭場中介，是澳門賭場的一個特殊工種，大約有兩萬名從業人員。他們利用自己延伸至內地的人際關系網絡招徠賭客，并將賭客帶至澳門，借給他們賭資，之后還要負責討債工作。澳門政府數據顯示，去年澳門博彩業收入中約300億美元（占比達66%）是在賭場中介的推動下實現的。

賭場中介的活動范圍主要在中場賭廳，部分人際關系廣泛、入行深的則只服務貴賓廳。他們游蕩在賭場內，錢包里塞滿了用來快速放貸的現金和籌碼。對于部分“熟客”提供的放貸金額可能會達到幾百萬甚至上千萬人民幣。

“大家都希望能服務貴賓廳，畢竟肉肥一點，而且大部分VIP都是熟客，比較了解，放錢也安心一些。”Wilson表示，根據澳門政府規定，疊碼仔的傭金上限最高可達貴賓廳客戶投注額的1.25%。“生意好的時候，一晚上賺個百十萬也是有的。”

貴賓廳是澳門博彩業的主要收入來源，可貢獻總收入的三分之二。不同于中場賭廳，貴賓廳都有一定的“身價要求”，這些客戶約九成由賭場中介推薦而來，他們在賭場往往無須使用現金，賭金由疊碼仔或賭場運營商先行提供。同時這些客戶也享受著賭場最頂級的服務，免費住宿、免費來回機票及各種務求讓他們感到舒適的服務。

公開數據顯示，2014年以來澳門各大賭場貴賓廳收入都出現倒退。其中，6、7、8月三個月，來自澳門貴賓廳賭客的收入同比平均下降了16%。而之前新晉賭王呂志和旗下的銀河娛樂集團（00027.HK）公布的二季度業績顯示，旗下澳門星際酒店由于貴賓廳轉碼數減少，二季度博彩收益環比驟降23%。

何鴻燊旗下澳門博彩控股有限公司CEO蘇樹輝之前也表示，VIP市場的黯淡表現將直接影響到未來6個月澳門博彩業收入，他預計未來還將持續下跌。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但是澳門業內普遍認為，貴賓廳的生意表現主要是受到中央政府反腐行動的影響。澳門六大賭場之一的威尼斯人度假村酒店的一名貴賓廳負責人表示，自2003年內地開放自由行以來，來自內地的游客已經成為貴賓廳的主要客流來源。而蘇樹輝也表示：“2015年，如果中央本輪反腐不會進一步擴大，情況可能會開始好轉。反腐對賭場客戶的影響主要是心理層面的。”

“自由行開放后，來賭場的主要都是內地人，你在大廳轉一圈聽到的都是普通話，連我們都開始學普通話了，不然沒辦法做生意。”Wilson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以前來澳門賭博的多是珠三角地區的中小企業主，以東莞、中山為主。近七八年來，來自內地內陸省份的客戶逐漸增多。

根據Wilson的描述，雖然貴賓廳的客人里有相當一部分是內地富商，但他們更愿意接待的是“領導”。內地富商在貴賓廳中也會“一擲千金”，但是出手卻沒有官員豪闊。“很少有官員獨自來的，單獨來的也比較低調，最多玩兩把。真正出手狠辣的都是企業出面招待的，反正輸了也不是自己的，一把下去就幾十萬。現在貴賓廳里已經很少見這樣的人啦。”

隨著內地反腐力度的逐漸增大，像Wilson一樣的疊碼仔最先感到生意越來越難做。“一開始，你能感覺到來賭場的內地官員逐漸減少，現在，貴賓廳里不僅不見了官員，連內地富商也很少見。以前浙江溫州人、臺州人、山西人很喜歡結伴五六個一起來玩，現在這樣的客戶團也不見了。貴賓廳里玩的客人以前九成都是內地人，現在三成都不足。”Wilson向《中國經濟周刊》表示，隨著內地客人的減少，貴賓廳的收益也逐漸下降。不僅如此，博彩中介之前的放貸生意也受到了波及。“壞賬多了很多，很多錢現在都收不回來。現在我們放賬更謹慎了，因為不知道客戶會不會回去（內地）就‘倒霉’了。以前還接受樓房（房產）抵押，現在一出事，抵押了也沒用。”

亞洲責任博彩聯盟主席蘇國京分析說，澳門博彩業收入下滑是貴賓廳業務資金鏈斷裂的必然后果。一直以來支撐著整個澳門博彩業的貴賓廳業務遭遇到發展的瓶頸，這與內地反腐力度加強、銀聯卡賭場消費受限、澳門口岸中國內地護照停留時間收緊等因素均不無關聯。

2014年6月，澳門治安警察局收緊中國內地護照的過境限制，由7月1日起，首次以此方式進入澳門給予的逗留許可，將由7天減至5天。12月，珠海邊檢總站拱北邊檢站通過官方微信對外公布，持護照入境澳門，須提交在澳門允許過境停留期限內訂妥座位的機票。想要過境澳門，護照、簽證、機票一個都不能少。對于像Wilson這樣的疊碼仔來說，這條消息無異于雪上加霜。

在港澳知名時事評論人譚志強看來，中央厲行反腐已經兩年有余，雖然澳門直到今天才出現“連鎖反應”，但是與中央政策仍然有很大關系。“中央反腐力度那么大，到現在（貪腐官員）能逃的已經逃走了，逃不了的已經被抓了，肯定沒什么人來澳門了。”

但賭場中介英仔表示，目前他們對澳門的博彩業還持樂觀態度，雖然生意遭受短期打擊，但未來博彩業在澳門仍然會是支柱產業。“實在不行還有菲律賓、新加坡的客戶，總有地方抆食（吃飯）。”

應順勢調結構，適度多元化

博彩業作為澳門財政收入的主要支柱，不僅繳納高額的稅費，還為澳門居民帶來了充足的就業崗位。數據顯示，目前直接受雇于博彩業的有近6萬人，此外，還有近3萬人間接服務于博彩業。

但在給澳門帶來繁榮的同時，博彩業高速發展的弊端也開始逐漸顯現。自2003年賭權開放以來，大量外資涌入澳門，一座又一座豪華賭場拔地而起，卻也拉開了澳門房價狂飆的序幕。地產業的持續發酵帶動了社會整體物價的上漲。2011年，澳門通脹率首次突破6%，進入高位線，直至2012年9月才有所回落，此后一直在6%水平線上徘徊，2013年，澳門通脹率達5.5%。

此外，如同大多數經濟高速發展的城市，空間狹小的澳門也不得不面對人口激增與基礎設施、公共服務資源供給之間的矛盾。

“澳門有那么多的豪華賭場，每天能容納近10萬人賭博，卻連一個能滿足澳門人看病需求的醫院都沒有。”一名曾供職于澳門政府部門的人士向《中國經濟周刊》表示，在澳門，經常可以看見許多人半夜兩三點都還在醫院、診所排隊看病，很多人還不得不過海去香港看病。

譚志強表示，當所有的資源要素流向博彩業后，其他產業的發展空間必然遭到壓縮。“澳門彈丸之地，人才資源有限。賭場首先吸收了大部分的土地資源，你看今天的澳門還在修建新的度假酒店。賭場的工作上手簡單、薪酬又好，很多學生都退學紛紛跑去賭場工作。這些都不利于澳門的持續發展。相對澳門來說，珠三角地區土地、勞動力成本都低。不少澳門的傳統制造業都不得不選擇搬離。在這種情況下，博彩業比重不斷加大，而其他產業的比重只能一再被稀釋。澳門的經濟結構需要調整。”

澳門特區前行政長官何厚鏵早在2001年的施政報告中就提出“以旅游博彩業為龍頭、以服務業為主體，帶動其他行業協調發展”的產業政策。2006年開始，澳門政府明確提出以會展業為主業促進澳門經濟多元發展的方向。這一方針也被納入了國家“十一五”規劃中。

2014年12月20日，習近平主席在慶祝澳門回歸祖國15周年大會暨澳門特別行政區第四屆政府就職典禮上發表重要講話。習近平表示，希望澳門繼續統籌謀劃，積極推動澳門走經濟適度多元可持續發展道路。要堅持提升自身發展素質能力和加強區域合作“兩條腿”走路。一方面，要以更大勇氣和智慧破解發展難題，加強和完善對博彩業的監管，積極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不斷推動經濟適度多元可持續發展取得實質性成果;另一方面，要用好中央支持澳門發展的政策措施，深化同祖國內地特別是同廣東省和泛珠三角地區的合作。在區域合作中拓寬澳門發展空間，增強澳門發展動力，努力實現與內地共同發展、共同進步。

譚志強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指出，受到澳門本身的條件限制，很難找到博彩業的代替型支柱產業。“我認為澳門可以向拉斯維加斯學習，圍繞博彩業發展旅游觀光、飲食購物、高校教育等產業。目前博彩收入占拉斯維加斯經濟收入的42%，我希望未來澳門的博彩業收入比重也可以下降到一半左右。此外，澳門博彩業受自由行影響對內地客源的依賴性過大也是導致目前經濟動蕩的另一原因，希望澳門可以借助珠海橫琴島的發展來擴大來澳游客的多樣性，同時也有助于澳門的旅游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