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友開,福州閩侯人,高級編輯、導演、詞作家,先后擔任中國中央電視臺文藝部主任、文藝中心主任、臺編委等職。他參與了十多屆春晚的主創、策劃,開創了《綜藝大觀》、青歌賽等深受觀眾喜愛的電視文藝節目,被稱為“影響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音樂發展的重要人物之一”,創作了《為了誰》《好大一棵樹》《我心飛翔》等眾多耳熟能詳的作品,參與策劃和編創的節目、MTV等,獲得國際和國內重要獎項200多個。
起春節聯歡晚會,恐怕每個中國人都不陌生。大年三十晚上,這場無論演出規模、演員陣容還是播出時長都數一數二的晚會,堪稱家家戶戶精神上的“年夜飯”。
而對于工作人員來說,籌備春晚,未必是件吃力就能討好的事情。高處不勝寒,觀眾期待值高,就意味著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從1986年開始,鄒友開以主創、策劃、劇組總負責人等身份,前前后后參加了十多屆春晚,要說見過的大陣仗,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不過俗話說得好,眾口難調,這個“大廚”還真不好當。
有原則的“調和劑”
一個節目是好是壞,說什么的人都有,想讓一臺晚會得到所有人的掌聲,更是難上加難。況且就算觀眾基本滿意了,還得不犯錯誤,讓領導也滿意。
從1983年開始到現在,春晚已經辦了30年有余。按鄒友開的說法,“辦春晚絕對是為了老百姓在做事”。不過為老百姓做事,老百姓還不大買賬,特別是近幾年,關于春晚的吐槽越來越多。
網友“愛吃飯不做事”的評論就代表了一部分觀眾的想法:“春晚看來看去,越看越沒有意思,模式化的東西是好做,誰看呀!”
“現在恰恰是一個問題,技術的創新、舞美的創新,就像百米速度一樣,往前跑得快。而節目內容創新呢?它沒有以百米速度往前跑,距離越拉越大,長時間下去,就產生形式與內容的脫節。”鄒友開說。
但是鄒友開參與了這么多屆春晚,也知道“歷屆春晚的編導都盡力了,沒有哪位春晚總導演和編導組在磨洋工”。在他看來,辦好春晚只有一個辦法:幾分汗水幾分收獲。“如果春晚編導心浮氣躁,不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不認真刻苦地對待節目,就不可能辦好春晚。觀眾又不是傻子,你沒有用心去做,是能看出來的。”
還有人覺得,不是籌備春晚的人不用心,而是上頭的審查太多了,審來審去,把一些亮點的地方給審沒了。鄒友開認為,個別節目也許有,但我們不能把個別當作普遍。
鄒友開說了他的切身體會:“職位越高的領導,對春晚審查越是寬松。記得有一年春晚,中央分管宣傳的李瑞環來審看,前面好多人七嘴八舌提了好多意見,最后他總結說:‘我看就這樣吧,不要大改了……’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而遇到需要修改的情況,只要條件允許,作為總負責人的鄒友開,都會以節目效果為首要,盡力修改,不能修改的,也得慢慢想辦法化解。總之,得有準確的判斷力。
1993年春晚,按原定計劃,毛寧唱的是《藍藍的夜,藍藍的夢》,但是領導看了以后說,這首歌“有些消極,不能上”。這時候除了再找一首,沒有別的辦法。
“我們就給廣州新時代老板打電話,問有沒有合適的歌,他說有啊,三年前的作品盒帶寄來給我,我在里面挑,挑到一首《濤聲依舊》。拿去給領導看,他說友開啊,‘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這句歌詞要改啊。我是搞歌詞創作的,當時就在心里想,這兩句在歌里是最精彩的,怎么能改?只好試試。”鄒友開回憶說。
遇到這情況,鄒友開的做法就是先理解,在理解的基礎上慢慢做領導的工作;其次還得采用迂回戰術:領導問他,他就說在改,改老半天了,但太難了,改不出更好的來。在鄒友開的軟磨硬泡下,最后領導終于同意了,直播時還是“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在鄒友開看來,只要不觸及原則問題,就可以協調,但凡事都要掌握一個底線,鄒友開的底線就是:一臺節目的量變可以,不能影響質變。
“導演要適當地保護演員,掌握好自己的底線,分清什么該堅持,什么該靈活。”鄒友開說。
春晚這么大的一個舞臺,批條子是有的,“照顧”的情況也是有的。鄒友開的手段比較靈活,有的他會解釋為什么上不了,畢竟多數人是通情達理的,有的就“消化”進節目里。
就拿聯唱節目來說,有的演員是節目的需要,當然也有“照顧”的。遇上這種情況,鄒友開用5分鐘的節目就把七八個人“消化”了。“有什么影響呢,再說這些被‘照顧’的演員條件也都不錯,不會影響到整個節目的質量。人是有感情的,要允許情感的存在。”
有一年春晚的一個聯唱節目,涉及近10個演員,卻在領導審查時給否決了。鄒友開就站在演員這邊,去做領導工作。他說:“這個節目是照顧性的,第二天就直播了,有的演員說,我們老家沒有電話,之前跟奶奶說了今年春晚有我的節目,請她年三十晚上在電視機前面看,現在斃了,我這一年都不好過。”
鄒友開向領導做了解釋,并保證節目再作壓縮,安排在零點以后。“領導也特別通人情,明白了之后就說,你們就這樣弄吧。回來之后,我說這個節目照上,有的演員哭著感謝。”
“歌手的水平說穿了相差不大,就是知名度的差異,而且演唱風格本應多種多樣。”不過遇上語言類的節目,鄒友開卻絕不“照顧”。
“如果說在一臺晚會里,歌手做適當‘照顧’對節目水平影響不大的話,語言類節目可不行。這個節目適合這個演員,如果換了另外一個演員,有可能水平一下子掉下來,所以在語言類節目上要鐵面無私。”鄒友開的態度很堅定。
創新也是一種冒險
春晚自1983年舉辦起,創新就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不管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歷屆都有新的變化。可是,這創新,有實現的,也有沒實現的;最終的效果,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
1985年的春晚,一直被稱作是“最失敗的一屆春晚”。當時為了創新,整個春晚舞臺移到了工人體育館,節目質量雖然沒問題,卻由于室外辦晚會的條件很不成熟,最終以搞砸告終。幾天時間里,央視收到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批評信,甚至不得不在1985年3月2日的《新聞聯播》里向全國觀眾道歉,緊接著又在全國會議上向同行做了一次檢討。
春晚審查的嚴厲,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的,類似觀眾點歌、點節目的形式,一去不復返。
1986年,領導讓鄒友開負責春晚劇組的具體編創工作。建組沒多久,鄒友開就在劇組會上對大家說:“我們要吸取去年失控的失敗教訓,今年晚會在工作上要體現以我為主,我這里所說‘我’,不是我個人,而是代表中央電視臺,希望劇組做到,演員一樣也要做到……”
這一年的春晚,在一個600平方米的茶座式的演播現場舉辦,還誕生了“歌曲聯唱”這種新形式,最終晚會也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總導演黃一鶴打了個翻身仗。
很多人覺得,春晚這么大的排場,肯定什么設想都能實現。事實卻并非如此。
1989年,春晚產生了主舞臺和副舞臺。按照鄒友開當時的設想,要設一個主舞臺,兩個副舞臺,主舞臺在央視演播廳,兩個副舞臺分別在中國劇院和海軍游泳池。不過因為在海軍游泳池的節目總共才三分多鐘時間,花這么大力氣去做有點不值得,所以臺領導把海軍游泳池的舞臺取消了。
實際上,海軍游泳池的副舞臺設計非常巧妙。鄒友開描述道:“我的創意是這樣的,把游泳池兩邊搭兩個臺子,中間兩根線,一根線低,一根線高,走鋼絲演員走到中間時跳到空中,跳下來時觀眾以為肯定進入水里面,但出乎觀眾意料的是,落下來以后會落在矮一點的線上繼續表演,再次跳起來觀眾以為該跳到高一點的繩子上,結果不,‘啪’一下就落到水里面去,觀眾以為從水里出來的一定是雜技演員,不,從水里面出來的是水上花樣表演。意料之外,又在情里之中,可惜沒實現。”
一個好的創意出來,總是要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慧眼識“英雄”
多數觀眾可能不知道,鄒友開還是位獨具慧眼的伯樂,好幾個明星、名主持人和知名導演,都是他一手捧紅的。
1995年,倪萍主持《綜藝大觀》正火時,鄒友開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他讓周濤替下了倪萍。
鄒友開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有著深層次的考慮:“做電視,不管主持人還是導演、演員,你不要等到他不行的時候再考慮,你要有前瞻性。這個前瞻性,就是讓隊伍能夠不斷接上,不要讓隊伍斷層,這樣才能一代一代往下傳,電視文藝才能繁榮起來。”
在中國,怕是沒幾個人不知道宋祖英,可是若沒有鄒友開的慧眼,恐怕這顆明珠得蒙塵許久。
鄒友開記得:“大約是在1989年秋天,當時我除了主抓春晚工作,還抓了文藝欄目《中國風》。”欄目定位前衛、時尚的《中國風》,有段時間一直在找歌唱得好、長相又靚麗的女歌手。“一天中午,劇組的張凱華向我推薦說,湖南湘西農村來了一位歌手,叫宋祖英,20多歲,不錯。我們喊她來試試看。第二天上午,宋祖英來了,她看上去很羞澀、樸實,頭上扎著兩根小辮,說話不多,完全是一個農村女學生的樣子。宋祖英試唱了《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沒想到,她鏡頭感很好,音色甜美,臺風也不錯,一次性過了關。”
可惜節目播出后,卻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即便這樣,鄒友開并不打算輕易放棄宋祖英。1990年的春晚,他和總導演黃一鶴商定,讓宋祖英獨唱《小背簍》。
“彩排時,宋祖英很努力。那時,她沒有汽車,沒有手機,住地離中央電視臺很遠。她天天坐地鐵、乘公交車,從不遲到。結果宋祖英不負重望,《小背簍》一夜走紅。”鄒友開回憶說。
同樣因春晚一夜走紅的,還有趙本山。如果不是關鍵時刻,鄒友開拉了他一把,趙本山的命運可能因此而改寫。
1990年春晚,趙本山表演的喜劇小品《相親》讓他火遍全國,然而在此之前,這個節目曾經三次審查沒有通過。原因是舊節目已經在央視的《藝苑之花》播過了,更主要的是趙本山在表演中所塑造的農民形象不好。但鄒友開認為,這個小品“梁子很好”,他先后三次找王鋒臺長,說保證能改好。接著鄒友開又找劇組主創、著名喜劇演員王景愚,讓他把趙本山在表演上不好的地方給改過來。趙本山也很聰明,在一個半小時內,整個表演就變了樣,第二天審查時一次性通過了。
1989年,鄒友開一手提拔了迄今為止最年輕的春晚導演——當時年僅29歲的張曉海和30歲的趙安。雖然這一年的春晚,實際上也還是鄒友開“把握”的。
“那一年冬天,我心臟受不了,住進了醫院。到了春晚直播前,我還真是從醫院爬出來的,到現場指揮。”鄒友開記得很清楚,“春晚直播完,我已經走不動了,這4個多小時是很辛苦的,什么都要考慮。”
鄒友開對電視文藝編導的用人標準有著嚴格的限定:從1984開始,他希望新進來的編導必須得是大學本科以上學歷。文藝部原有的工作人員有實踐經驗,但相對文化和理論水平比較低,鄒友開也希望他們提高文化修養,提高電視文藝編導隊伍的門檻。
當時央視內部甚至有一個說法:鄒友開手下有“五虎上將”,趙安、張曉海,還有和他們倆同時期的導演郎昆、張子揚和孟欣。這些人后來都做出了一番成績。在鄒友開看來,培養團隊人才和團隊精神非常重要,其他行業如此,年輕的電視文藝事業更是如此。“再到后來,何止是‘五虎上將’!文藝中心形成一個精兵強將的團隊,拉出一個是一個,能打仗,打勝仗。”
那些年,在中國召開的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開幕式晚會、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五十周年大型晚會、香港回歸大型晚會等國家級的大型文藝活動,都是由央視文藝中心派出編導,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國家交辦的任務。在鄒友開看來,國家級電視臺的電視文藝編導隊伍應該是創作型的,而不應該是轉播型的,因為電視文藝是不同于其他藝術的藝術形式,有其自身的屬性和規律。
“30多年春晚收獲喜悅,也收獲淚花。”雖然已經退休多年,但鄒友開對春晚的感情,仍舊絲毫不減。很多事通過錄像帶記錄了下來,也有很多,隨歲月流逝了。“我的合作者當中,有的現在都不在了,2003年走了多少人吶,趙麗蓉、侯耀文,這都是非常好的朋友啊!人呢,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在工作中結下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