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視文藝的開拓者

幾年，《星光大道》《中國好歌曲》《快樂大本營》《我是歌手》《中國好聲音》這些熱門的電視文藝節目，一季又一季地播放，掀起一股又一股的收視狂潮。捧紅新人、帶來話題、引來廣告投入……這一整套的運作模式，已日趨成熟。

然而，30多年前的中國電視文藝是什么樣的？它又是如何一步步發展到今天的呢？想知道答案，問這個領域的元老級人物鄒友開就對了。

違心卻正確的決定

1965年，鄒友開從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系畢業，被分配到北京電視臺（即現在的中央電視臺）工作。由于專業人才少，在工作的頭幾年，他把電視臺里的各個工種幾乎都兼職了個遍。

“我搞得很雜啦，領導還挺重用的。”鄒友開笑道，“首先就讓我學習，搞直播，搞轉播。體育直播我也去切過，但最后的落腳點，是讓我搞專題。”

鄒友開覺得做專題、講話節目，老是一個人站那講，沒多大意思，也沒有現場感。“我就一個人背著包到工廠去、到農村去，自己扛著機器，拿著燈光箱，然后在那拍。”他想，既然入了行，就應該迎接挑戰，而要迎接挑戰，當時的自己沒有本錢，就得先學點東西。

“第一次扛起攝像機拍攝時，領導說：‘你拍的是什么啊！’”鄒友開聽了很不好意思，“我覺得自己還得努力往前走，不斷學習攝影知識，構圖、畫面等。后來，去山西、安徽拍攝外景，回來領導一看，感覺不錯，印象也不一樣了。”

努力是有回報的，1983年，還在央視社教部文化生活組的鄒友開，取得了業務上的進步，“自己也感覺很高興。我始終相信，‘勝不驕，敗不餒’，要通過刻苦、勤奮來達到自己所要達到的高度。”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被調到了當時“地位不高、沒什么叫得響的節目”的文藝部。“那是1983年，當時文藝部在臺里比較落后一些，為了充實力量，讓文藝節目更具文化感，更具創新度，臺領導把我從搞專題的社教部調到文藝部。”鄒友開回憶道，“那年，我要當編導，領導非要提我當文藝部副主任。”這讓鄒友開很不情愿，但當時是“文化生活全組一鍋端”，他只好“違心地服從了領導的決定”，“從此一干就是16年”。

但多年以后，鄒友開卻把這次調動形容為“影響一生的、最智慧的決定”。“現在看來，領導的決定是正確的。沒有臺里的這個決策，我就跨不到電視文藝這個行業里面來。”

“春晚剛開始那幾年，說實在的，我也是在那偷偷摸摸地向老導演學，在春晚的實踐中學，常常到現場去看人家怎么排的。看一下就記在心里，思索著怎么樣把央視的文藝給弄上去，怎么樣把電視文藝給它開拓出來。”從那時候起，鄒友開就給自己下了任務。

大舞臺裝進小熒屏

“我看了很多外國文藝欄目，不贊成照抄，贊成為我所用。”鄒友開對中國熒屏電視文藝形式的開創作用不容小覷。

上世紀90年代的電視觀眾，對《綜藝大觀》《東西南北中》這些節目，一定再熟悉不過。它們都是鄒友開參與制作的。當時，中國的文化事業發展稍顯不足，普通老百姓買票去劇院看演出，是件不大現實的事，而這些節目抓住了觀眾的饑渴點，將最優秀的文藝演出呈現在熒屏上，讓觀眾們可以免費在家里欣賞。

而在這之前，中國的電視文藝節目內容單調，節目形式多停留在“舞臺錄像”的水平上。鄒友開記得，那時候電視臺“錄什么放什么，錄多長放多長，根本沒有后期制作，節目的播出時間也不固定”。

“至于文藝節目怎么符合電視特點，就更是空白。當時在央視眾多節目當中，有人稱它為‘倒數第二’（略勝于少兒節目）。”鄒友開說。

談到《綜藝大觀》的創辦初衷，鄒友開打開了話匣子：“辦《綜藝大觀》是受春晚的啟發，我說能不能讓觀眾每周六都能看上‘小春晚’。當時臺灣有個欄目《綜藝一百》，我覺得，這和咱們的春晚不是一樣的嗎？我就用它這個殼，裝上我們自己的內容，各個藝術領域，雜技、喜劇、歌舞、魔術。然后再加上中國特色，電視文藝里面有的是寫實，有的有時效性，正好前幾天發生了什么大家關心的事情，這些真實人物的命運，是大家很關心的，我們就把人請到電視臺來。”

《綜藝大觀》開播后，平均收視率18%，長期居全國綜藝類節目之首，電視觀眾約兩億，在全球華人地區都有著廣泛的影響。主持人王剛、倪萍、成方圓、周濤等人，都憑借這個平臺走上了事業的高峰。尤其是倪萍，在《綜藝大觀》整整五年的主持，讓她成為了國內一線女主持。

倪萍在散文集《日子》中，寫到了接手《綜藝大觀》的這段經歷：“終于，文藝部主任鄒友開找我談話了：‘臺里決定讓你接手《綜藝大觀》，你要有信心，試試看，誰都是從頭開始……’普普通通的話語，卻讓我感到溫暖，也感到了力量，我的壓力更大了。”

“每一個成功的人身上必定有別人的心血。”參與創辦《綜藝大觀》的導演金越這樣看待自己的成長道路。“每位《綜藝大觀》的導演，都要感謝時任中央電視臺文藝部主任的鄒友開，是他手把手地指導我們直播了那么多年。”

在央視，說起鄒友開這個元老級的人物，許多人都會豎起大拇指。“看彩排、提意見，每期都到現場，一跟就是那么多年，可以說是不遺余力。我們這一代人就是這么成長起來的。我相信任何時候都有這樣的人，而我也力求做這樣的人。”金越說。

選秀節目的開山鼻祖

“改革開放的春風先吹到經濟領域，然后吹到了文藝領域，吹到了電視界。”鄒友開回憶，1984年3月，全國電視臺工作會議在北京京西賓館召開。當時，中國改革開放才剛剛起步，播出的電視文藝節目從內容到形式都很單薄，許多節目不好看。受到體育競賽的啟發，鄒友開提出把競賽性節目引進文藝中。

“競賽性節目，我把它也看成電視文藝的一種形式，必須不斷開發出來。開發有兩種，一種呢，就像現在說的季播節目，還有一種，是放到欄目中去，比方最早的《星光無限》。”鄒友開介紹說。

《星光無限》后來改版為《音樂擂臺》，再后來又改版為《星光大道》。這個號稱以“百姓自娛自樂”為宗旨的節目，陸續捧紅阿寶、楊光、鳳凰傳奇、阿爾法、李玉剛等一大批草根藝人，成為一個造星場。

1984年，在一次會議上，鄒友開建議中央電視臺與部分省、市電視臺聯合舉辦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以下簡稱青歌賽）。“當時我話音未落，大家就十分感興趣，爭相發言，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這事很快就定下來了。”

彼時，類似的比賽在中國的電視發展史上尚屬空白。1984年11月，第一屆青歌賽總決賽在北京舉行，參賽歌手只有八九十人，西部一些硬件設施較差的省市，甚至都沒有人參加。

“在比賽現場，我們仿照美聲演唱的方式，規定歌手在比賽時不許用話筒，現場觀眾也不允許鼓掌叫好。”

“第一次辦這樣的大賽，我們也沒有經驗”。他坦言，第一屆的青歌賽，從組織到形式，都做得不好，節目制作也很粗糙。不過，這卻是一次成功的嘗試，青歌賽全國直播后，收到了熱烈的反響。

把“洪水猛獸”引進來

年輕一代的聽眾們可能無法想象，在上個世紀80年代，流行歌曲可是被看做“洪水猛獸”一樣的存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鄧麗君的歌被稱為‘靡靡之音’，還有李谷一的《鄉戀》也受到了多年的批判。”對于當時的形勢，鄒友開記憶猶新。

不過，流行音樂的火熱已經不能阻擋。“當時港臺有大量的流行歌曲進入內地，如《小城故事》《橄欖樹》等。”鄒友開意識到，像第一屆青歌賽那樣不按演唱方式分組的大雜燴比賽很不科學，他決定在第二屆青歌賽上把流行音樂的類別加進去。

一天，鄒友開把時任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的時樂蒙和歌唱家李雙江請到了辦公室。“關上門，我向兩位專家說出了想讓流行音樂進入比賽，并將大賽分為美聲、民族、通俗三種唱法的考慮。”

“通俗，通俗，就是通俗易懂嘛。歌手唱歌就是要讓老百姓通俗易懂！”李雙江激動地說。

時樂蒙也點頭道：“音樂就是要大眾化，寓教于娛樂。現在改革開放了，想把港臺流行音樂堵出去是堵不住的。堵不如疏，干脆將流行音樂引進大賽，化為我用。”

說干就干，鄒友開先給臺里打了個報告，“臺里的領導也比較開明，表示支持。”緊接著，他把報告、提交方案和立項交到了廣電部（廣電總局前身）。不過這一次，增加通俗唱法的意見被否定了。

鄒友開親自跑到廣電部相關領導的辦公室，表達了和時樂蒙差不多的意思：“現在流行歌曲已經像洪水猛獸般北上呢，我們是堵還是疏？堵肯定是堵不住的。再說年輕人都很喜歡，《月亮代表我的心》挺好聽的，有什么不好？”

“鄒友開你搞什么名堂？這是中央電視臺，咱不搞那些。”領導和他拍了桌子。畢竟在當時看來，這些音樂，實在和主流文化不大相符。

當時，反對的聲音不絕于耳。“音樂界一些權威認為，中央電視臺文藝部是‘亂彈琴’，他們強烈反對‘三種唱法’。”

為了這事，鄒友開往廣電部跑了一趟又一趟，希望能“再商量商量”。“我耍了一個小小花招。我和時樂蒙、李雙江三人分工，由我負責游說中央電視臺的領導，由時樂蒙、李雙江采用車輪戰術，分別去廣電部某領導的辦公室、家里連續游說。”

李雙江就表態了：“我昨天參加了他們的策劃會，今年的青歌賽想分出通俗唱法，我是民族唱法出身的，我非常支持他們。”

剛開始，領導擔心觀眾不能接受，后來終于被說動了：“即然你們態度都這樣堅決，那我就同意在第二屆中試一試，不行改回來。改革開放，就是要改嘛！”

自此，從第二屆開始，青歌賽便一直以美聲、民族、通俗三種唱法進行。

現在，青歌賽已經成功舉辦了十多屆，不僅成為中國電視節目的名牌欄目，還是被看做業內的權威性比賽。從這個舞臺上走出的一大批歌手，如關牧村、殷秀梅、彭麗媛、毛阿敏、董文華、韋唯、蔡國慶、陳紅、宋祖英、毛寧、林依輪、孫悅、劉媛媛、譚晶、祖海、薩頂頂等人，為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觀眾所熟知。

上世紀90年代，許多歌手把參加青歌賽當做出名的途徑，報名參加者越來越多，不過歌手們的文化素質卻參差不齊。

有一天，文藝部策劃一臺大型晚會，鄒友開意外地發現，受邀演出的兩位獲獎歌手，竟不識簡譜，更別說看五線譜了。

“我問，你們當初比賽是如何獲獎的喲？”歌手的回答令鄒友開大吃一驚，“他們說靠‘模仿’。天哪，獲獎歌手不識簡譜、五線譜，那么舉辦這樣的大賽還有什么實際意義？”

鄒友開馬上進行了幾次“革命”，讓現場評委與電視機前的場外觀眾一起給歌手打分，并對參賽歌手增加了文化素質綜合考試。

文藝新時代

調任文藝部后，鄒友開參與了央視幾乎所有大型文藝晚會的策劃和編創工作。舉幾個例子，《CCTV—MTV音樂盛典》，觀眾們應該不陌生;而喜愛日韓音樂的朋友，對《中韓歌會》《中日歌會》相信也比較熟悉。

什么是好的主題晚會？鄒友開是這樣理解的：“形式和內容的有機統一，節奏的起伏變化，觀眾情感的起伏跌宕，串詞和節目的有機聯系，電視綜合藝術的充分發揮，節目布局的合理有序，節目編創的新意……”鄒友開這么說，也這么做。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電視文藝的發展越走越快，隊伍越來越龐大，這也使得一些投機取巧的現象漸漸多了起來。個別電視臺為了吸引眼球，一味迎合觀眾，開始向低俗化、娛樂化轉變。

“如果電視文藝的路子照此走下去，真不知道會怎樣。是創新？還是群眾審美需求？”鄒友開憂心忡忡，在微博里這樣寫道，“如果把電視文藝等同于電視娛樂，這個趨勢不對，電視文藝應豐富多彩，路子應該越走越寬。”

2000年從央視退休后，鄒友開并沒有完全脫離電視文藝圈，他用多年來累積的經驗，繼續發光發亮，不僅為眾多文藝節目提供專業指導和建議，還利用空閑時間，創作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