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一棵草和你說說話

想變就能變成一棵草，長在低矮的土墻上等你。

春天多么好，村子里的梨花開了一大片，像一場雪，飄浮在童年的夢里。云兒，我摘下一朵潔白的梨花，給你戴上，你就成了畫里的新娘子。你的睫毛翹呀翹，像春天里的一場風，刮著刮著，村外的莊稼就綠了，吹著吹著，小河灘上的野草就青了。

在春天，我們沒有那么多的心事。當我長成一棵草在土墻上等你，你的羊角小辮搖著晃著，就和我走在了一起。云兒，你的臉頰紅紅，你的小手白白，那么暖，握在一起，我才有了開花的沖動。可村子那么小，到哪里開放才好呢——土墻上吧，日子那么貧瘠，雨落下來，風吹過去，什么時候才能站穩腳跟；坑塘邊吧，村子里的人和牛羊的腳走來走去，會踩痛我的神經。所以，云兒，不急。我是一棵會走的草，想長在哪里就長在哪里，想在哪里開放，就能開放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不用說，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你知道，沿著春天的那條小路，一定會找到我走過的足跡。

想變就能變成一棵草，長在村前的小橋邊等你。

小河里的水多么柔，柔得能聽見水流的呼吸。一方青石板，兩個小影子，把雙腳插進河水，涌動著夏日的清涼。云兒，水能流多遠，小河有多長，都在我們心里。不用說，用快樂量來量去，一條路從你的心流向我心里。

下雨了，雨水打在小橋面上，滴答滴答，淋濕了我，也淋濕了你，淋濕了整個少年時的回憶。我把葉子伸進河水里，想變成一尾游動的魚。可是云兒呀，不能，我的根在泥土中，走不遠，也走不動，只能陪著你在村里村外游來游去。

蘆葦長高了，蘆芽還在水里，尖尖的，黃黃的，期待著有一天也能長高，變綠，收容那些翠鳥的歌唱，安放一些風的私語。蘆葦不說話，云兒，為什么你也緘默不語。莫非你也想變成一只翠鳥，或者一縷長風，藏進一片綠云的蘆葦叢。沒有，你說沒有，你說天那么高，地那么綠，我們不長大該有多好。

想變就能變成一棵草，長在故鄉的小路旁等你。

可天那么長，路那么遠，很久沒有等來你的消息。田野上，一片片金黃，原以為我也可以在秋天收獲一粒種子，種在你的心里。云兒，你的臉頰紅彤彤，像秋日爛漫的夕陽，映紅了天，映紅了地，映紅了一個人的青春。我沒走，腳步還在村里村外踟躕，秋霜落，秋風起，長在故鄉的小路邊的我，多需要一件御寒的衣。

云兒，你來過，肯定在某天夜里。星星點著燈，月亮掛在老槐樹的發梢，踢趿，踢趿，你的腳步輕輕，敲開我的一襲寒夢。天涼了，葉都要遠行，你說。我不聽，那夜的露珠晶瑩，會凝成一縷霜，掛在我的眉睫上。太陽來了會變暖，而我的葉子，依舊會在秋風里蕭瑟。

莊稼都走了，留下一地的野風跑來跑去。我的腳步呢，是不是已經在秋天里迷路，再也找不到歸途。雁飛過，在高遠的天際留下一縷惆悵的歌聲；秋蟲躲進巢穴，孤單地吟唱，嘶啞著最后的旋律。云兒，你的身影怎么會被一場風帶走呢，從此縹緲在我孤寂的天空。

想變就能變成一棵草，長在歲月的深處，等待下一個春天——等你。

盡管冬那么冷，盡管雪那么重，盡管我的軀體已經麻木在寒冷的泥土中，可我的根在鄉村啊，云兒，你來信了，像一片雪花那么晶瑩。你說他鄉的冬太冷，你說他鄉的路太硬，一粒草籽飄呀飄，怎么也找不到一方溫暖的泥土落腳。我哭了，我的淚水從不輕易為誰而流。可你知道，一棵草的命本來那么小，從年少時走到青春有多么難熬。一春又一秋，一冬又一夏，才等到了春天，將要蘇醒的剎那。

云兒，來吧，我想變還能變成一棵草，長在土墻上，長在小橋邊，長在故鄉的小路旁——到處都是我的足跡。

我會在土墻上點燃一掛鞭炮，為你驅趕漫長冬天的寒冷；我會在小橋邊，鋪上一條潔白的雪絨地毯，通向一個圣潔的宮殿，走進我小小的暖；我會在故鄉的小路旁，悄悄盛開一枝含羞的梅，梅開并蒂，映紅你幸福的臉龐……

云兒，躲在我的葉子下輕柔地呼吸，有土的醇，有麥的香。等太陽爬上了屋脊，紅紅的窗花映在我們臉上，也不醒。

云兒，我想變就能變成一棵草，在每一個春夏秋冬等你。云兒，你是我鄉下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