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季羨林在為《湯用彤全集》作序時,有一段感悟:地球上一些高山,僅僅出現一次,便作為永恒的存在,不可超越?!霸阱a予先生面前,宛如小丘之仰望泰岳?!睂W生季羨林眼中,先生湯用彤形象高大,可望而不可即。
也許我們經常談及弟子不必不如師的古訓,過多推崇青出于藍、后浪推前浪的口號,以為今必勝昔,四海皆準。其實,峰谷迭現,參差錯落,同樣是人類社會的風貌呈現,而不獨為自然界所專有。前輩的輝煌不能成為我們的光環,先人的成就漫說簡單跨越,即使完整準確地傳承都非易事。
記得一次看李可染哲嗣及后學的集體畫展。眾位追慕者的畫作,與李可染作品一同登堂入室,難免顯得遜色一籌?!翱少F者膽,所要者魂”,決不是誰借了大師的格言,便可以從容創新,推進傳統的。“傳統必須受生活檢驗,決定其優劣取舍,而新的創造是作者在大自然中發現了前人沒有發現的新規律。”李可染從大自然中觀察寫生,行程數萬里?!坝米畲蟮墓αΥ蜻M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升華了筆下的藝術,成就了一代宗師。師今師古師造化,才能脫俗氣,洗浮氣,除匠氣。張大千的箴言,與李可染的藝術人生醞釀出的大氣可成互證。
想當年,30歲出頭兒的林風眠狂言無忌,“元明清三代,六百年繪畫創造了什么?比起前代來實是一無所有?!痹蛟谀睦??“傳統,摹仿,因襲前代的成法”。大家的告誡,后人當深思之。
以美學研究聞名的朱光潛,抗戰期間在武漢大學外文系任主任,給二年級學生講授全年的英詩課。學者齊邦媛記錄了當時的聆聽情境,留存下昔日的手抄筆記,課堂上精采撼人的一幕幕,堪稱空谷足音。
2009年10月,在考古學家蘇秉琦百年誕辰紀念會上,眾多同人弟子追思先師文明起源等理論的前瞻性與博大,緬懷他為考古學的普及推廣和創建世界性中國考古學所做出的貢獻,對這位既是學者又是思想家的前輩表達了無限景仰。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張忠培兩次發言,高度評價這位對內有凝聚力、對外有吸引力的大師,坦言蘇秉琦去世后留下長長的一段空白,并呼吁學界在巨人止步處繼續思考,才能走出和超越蘇秉琦時代。
在高山仰止的風范與學養面前,來不得半點兒輕慢與妄動。大師的精神世界,是他們留給后人的永遠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