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頭有一個宏偉的夢想。
石頭想在合同有效期內,轉成合同工。
石頭在煤礦上班,是農民輪換工。輪換工,輪換工,輪來輪去一場空。很多輪換工,合同到期,鋪蓋一卷,哪里來的再回哪里去。工作多年的煤礦,從此與己再無瓜葛。很多輪換工,都想在工作期間好好表現,合同到期時轉為合同工。轉成合同工,就等于有了牢靠的飯碗,給不穩定的將來找了一個安家落戶的地方。煤礦為減少人工成本,也為激發輪換工的勞動熱情,每年僅象征性地轉一兩個。轉為合同工的,很多都是有關系的人,沒關系的即使工作表現再好,技術再嫻熟,也很難轉為合同工。但有總比沒有強,這給了石頭一個夢想。石頭想,如果自己轉成了合同制,就可以脫離土地,將老婆孩子接到煤礦來,把孩子送到子弟小學讀書。鯉魚躍龍門,永遠走出貧瘠的大山,在煤礦安家落戶。
為實現這一夢想,石頭付出了艱辛努力。在采煤區隊,石頭是最吃苦耐勞的一個。他第一個入井,最后一個升井。班長、技術員、區長找他,他隨叫隨到,從不遲疑。這個說:石頭,你把這堆物品分類碼放整齊;那個說:石頭,你把備用液壓點柱歸攏好。石頭都以一種飽滿的革命樂觀情懷出現他們面前,說:好嘞。將活安排給石頭,就等于落實有了保證。石頭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前提下,總能將領導安排的額外任務圓滿完成。區長老馬見石頭處處沖在前作表率,很有一種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當兵素質,便問石頭是不是當過兵?區長老馬是退伍軍人出身,對當過兵的很有感情。石頭撓撓后腦勺,憨憨地笑了。石頭說:本來想去當兵的,體檢也過了,結果武裝部發軍裝的時候沒有俺的。哦,馬區長遺憾地說,像你這樣的在部隊絕對是好兵!沒當兵是今生的遺憾。石頭說,但我在煤礦也絕對是一名好礦工。
石頭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區隊組織工作面安裝會戰,石頭積極報名,主動要求參加。副區長說:你不是管理人員,沒資格參加。石頭拍著胸脯說:你們誰也沒有我有力氣,你們誰也沒有我有經驗,有了我就一定能提前完成任務。區長老馬看好石頭,說不要打擊工人的積極性,石頭想參加說明石頭思想先進,能和區隊領導保持高度一致。區長說話了,副區長就將石頭從采煤班臨時抽調到會戰組。跟著領導工作,石頭更是拼命表現。他買了十個燒餅、八袋牛奶、五根火腿,裝進書包,表現出了一種工作面安裝不好就不升井的勁頭。領導有知識、有理論,沒實踐、沒經驗,遇到軌道不平,遇到絞車事故,遇到輕放掉道,遇到支架校正,他們就可著嗓子喊石頭。這邊話音沒落,那邊又喊。石頭丟下修理軌道的錘子、撬棍,又拿起電修工用的扳手、鉗子。到了下班的時間,領導走了一批,又下來一批。第一個班石頭下去,沒有上去;第二班,石頭沒有上去;第三班,區長老馬下去了,下班時候硬把石頭從井下拽了上來。
有一段時間,采煤工作面過頂板破碎帶。煤壁片幫,頂板流砟,采煤機組一動,流下的煤砟瞬間埋住了設備。關鍵時刻,誰都撓起了頭。區長老馬找到石頭,要石頭挑選幾個有經驗的工人,爭取利用一個原班推過去。如果推不過去,當月任務就打了水漂。石頭心里很是沒底:我……我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區長老馬說:只要你這次表現好了,我帶著你找礦長,爭取把你留下來。
有了這話,石頭不好再推辭,帶著人到了采煤工作面。機組一動,他就移架緊跟。支架一動,縫隙掉砟。石頭看到煤壁突然片幫,卷起的煤塊砸向采煤機司機。緊要關頭,石頭邁前一步,推開了采煤機司機,卻忽略了移動的支架。支架底座將他的雙腿擠到溜子插幫上……石頭哎喲一聲,暈了過去……
石頭出了工傷。按照國家工傷保險條例,企業不能辭退因工傷喪失勞動能力的職工。
躺在病床上,區長老馬來了,扼腕嘆氣,直說:都是我不好……
石頭忍著痛,露出一副說不上是哭還是笑的表情,說:是我不好,沒保證安全。
傷口快愈合的時候,礦工會主席代表礦上來探望石頭,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根據你的表現,礦上研究決定,將你轉為正式合同工。
真的?!石頭激動了。自從出了工傷,他沒敢再奢望這件事。
石頭想站起來,表示感謝,卻怎么努力也未能下得了病床。石頭的雙腿自胯部以下,已齊根截去。
他握住礦工會主席的手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