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刀

鬼子是外號。農村人不缺外號，而且都有出處，如七斤半，一定是生時的斤兩。鬼子為啥叫鬼子，一說是他鬼心眼多，一說他就是日本人，是他爹闖關東帶回來的。

鬼子卻說他當過兵。我們這些孩子才不信呢。當過兵的哪有怕刀的。

有年，大隊宣傳隊演樣板戲，演的啥忘了。演打斗時，一把木頭刀飛到了臺下，鬼子被嚇死在那兒了。還是赤腳醫生將他救了過來。后來，凡有舞大刀的電影和樣板戲，鬼子都不到場。這是后話。

鬼子能給我們講故事。他講的比電影《地道戰》《地雷戰》上的還好。

我們二十九軍大刀那叫厲害。這是他每次的開頭，但每次開講他目光都要暗淡一小會兒，而且左顧右盼有沒有大人在聽。也許因為講的是國民黨抗日，那個年代犯忌——我猜——鬼子說，二十九軍武器非常落后，槍上連刺刀都沒有。

為了抗擊倭寇，長官托人去天津精心設計了一種刀。那刀長短與寶劍相仿，長約一米。刀面不像演樣板戲的刀那么寬，但比劍略寬，兩面開刃，接近刀把才一面開刃。刀把長八寸至一尺，兩手握著砍向敵人很得勁。

第一次砍出軍威是在喜峰口。日本兵掃射的子彈像雨點，當沖鋒號一吹，我們拔出背上的大刀，吼叫著沖入敵陣。特別是日本的指揮旗被一刀砍倒后，皇軍，不，日本兵老鼠一樣地竄。當然，我們付出的代價也很慘重，后來，大刀隊揚長避短搞夜襲，真把日本人砍怕了。他們就想了個辦法——太陽快落山了，先干活，以后再說。

日本兵想的啥辦法不讓大刀砍去頭。鬼子以種種理由不繼續講，直到放秋假了我們還沒聽上。恰那半年電影一場沒看上，靠得我們不行。這期間，有人偷了家里老旱煙賄賂鬼子，可跟鬼子撿了四五天花生，歇息時，他復雜著表情盡抽煙了，眼瞅著他一袋接一袋地抽，干吧嗒嘴就是不講。隔了一天，外號叫嘎子的想了個法。在鬼子面前胡掄亂耍演樣板戲用的木頭刀。哈哈，鬼子臉都嚇白了，大喝一聲，別舞劃了，聽我講。

大刀嚇破了日本兵的膽，人人和衣持槍睡覺，有的甚至戴著鋼盔睡，就這樣，還常被砍去腦袋成了無頭尸。你們不知道，日本有個風俗，一個人死不能身首分離。天照大神不收無頭之鬼。日本兵想的辦法是用一塊鐵片子折成半圓，在上沿兩頭打個窟窿，鉚到鋼盔上，就像你戴的這圍脖。鬼子一指嘎子說。日本兵再上陣就都戴著鐵圍脖。

那怎么辦？

我們中國人為保衛國土是不怕豁出命的。

1937年7月27日豐臺一戰，戴著鐵圍脖的日本兵在戰車、裝甲車掩護下沖了過來。不過，厚重的鐵圍脖大大削弱了他們的戰斗靈活性。在距陣地前三四十米的時候，長官一聲令下，換大刀片，上！當時心里這個痛快啊！可趕上了！大刀隊員甩掉帽子，揮刀沖向敵陣。日本兵被中國人的氣勢嚇得低頭抱腦，大刀則砍捅并用，如切菜砍瓜。一名19歲的大刀隊員一連砍死13個日本兵。集合號響，大刀隊員仍不集合，舉著大刀追趕著一個個日本兵血人。有位叫野田的日本兵的腦袋，被砍掉啪的飛到了我腳下。還有一位日本兵被追到一條死胡同，跪地求饒，邊比劃著自己了斷，邊從身上拔出刀朝自己捅去。

這些你咋知道的。鬼子被嘎子冷不丁的問懵了。別打岔，聽我往下說。想知道那么厲害的刀叫啥嗎？太陽落山了，鬼子剛要以后再說，看了一眼嘎子手里的木頭刀，目光瞬間暗淡下來，隨手一指，它叫無極刀。

鬼子承認自己是日本人是后來的事了。

他叫山田敬二。當年，血氣方剛的山田敬二和同村伙伴山田敬一響應政府到中國幫助建立和平大東亞的號召，背著家人加入到侵略中國的隊伍中。在中國目睹的“三光”事實讓他悔之不迭。被大刀砍掉飛到他腳下的頭顱正是他同村伙伴的。那個跪地要求自殺的是他本人，所幸的是，他沒有成功，被處理尸體的老百姓發現抬回家養好了傷。更讓他愧疚的是，收留他養傷的夫妻的兒子是被日本兵殺死的。日本投降后，鬼子不想再回日本，他要為救他命的人養老送終，自東北隨從老人回到了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