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去年以來,“養老金”成了大家談論的一個熱點話題。先是爭議多年的“雙軌制”正式宣布并軌,緊接著城鎮職工基本養老金11連調,再次上調10%,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的基礎養老,也從國家規定的55元上調到了70元。好消息可以說是接連不斷,但是,對于那些早年離家進城的第一代農民工群體來說,他們還是高興不起來……
達到退休年齡的農民工,補繳養老保險遭拒無法領到養老金
2014年的最后幾個月里,幾位達到退休年齡的農民工,在發現自己無法領到養老金后,把深圳市社保部門告上法庭。這些告狀農民工的共同遭遇,是在補繳養老保險時被社保部門拒絕。
2015年2月10日,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胡先生等4名勞動者分別起訴深圳市社會保險基金管理局合并進行二審審理,但沒有當庭宣判。之前的一審判決,農民工均敗訴。
肖葉青是告狀者中的一個。
肖葉青1994年從老家湖南來到深圳的一家服裝廠打工,那時國家統一的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還沒建立。直到2006年,廠里才給工人統一辦理了社保。
2014年4月,肖葉青年滿50歲,她的社保繳費也就此終止。但是按照深圳市相關規定,因為肖葉青不是深圳戶籍,并且繳費不滿10年,因此不能補繳,肖葉青只能把她養老保險個人賬戶中的錢轉回原籍,參加城鄉居民養老保險。
肖葉青告訴記者,2014年深圳市退休職工的平均養老金水平已經超過3300元,她所在的企業一直按照最低工資標準給她參保。她找人打聽過,即便按照這個標準,她如果能在深圳退休,每個月也能領到900多元的養老金。可如果她把個人賬戶中8000多元的余額轉回湖南老家,她只能從60歲起按照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的標準,每個月領100多塊錢。
肖葉青說,她的女兒也準備在深圳工作,她本來想陪在女兒身邊,繼續在深圳生活下去。可100多元的養老金,根本沒辦法在深圳維持生活,這讓她覺得非常不平衡。
肖葉青找過廠里,但工廠的負責人不肯補繳從她進廠工作一直到2006年之間的養老保險。她也去找過社保部門,但是社保部門也沒有受理她補繳養老保險的請求。
根據深圳市2013年實行的《深圳經濟特區社會養老保險條例》,其中第40條規定:職工認為用人單位未按照規定為其繳納養老保險費的,應當在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被侵害之日起兩年內向市社保機構投訴、舉報。超過兩年投訴、舉報的,市社保機構不予受理。
壞消息不止這一個,就在肖葉青四處投訴時,她工作了20年的工廠卻倒閉了,追繳的對象沒有了。萬般無奈之下,肖葉青在2014年12月打起了官司,被告是深圳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法院一審判決肖葉青敗訴,依據是已經超過了兩年追訴期。肖葉青不服判決,于是又提起上訴。
在深圳,有不少農民工的情況都和肖葉青的境遇類似。肖葉青給記者看了一份她在廠里做的一個調查,她們廠有65名工人,有一半人接近退休,這些人普遍繳納社保不足10年。
志愿者蘇媛則在更大的范圍內做過調查:她曾經在30家工廠發放了673份調查問卷,收回有效問卷578份。根據問卷得出的結果統計,在深圳工作10年以上的農民工,養老保險繳納低于10年的占八成,大部分人都存在欠繳情況。
而在深圳市勞動密集型企業聚集的龍崗區,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在一個志愿者服務站,記者見到了幾位把人社局告上法庭的外來務工人員。雷武惠,重慶人,50歲;周林鳳,湖南人,50歲;蘇桂琴,貴州人,40歲。他們3人均是在1992年來深圳打工,也都是直到2008年才統一參加了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
政策缺細則,成了已到退休年齡農民工享受養老金難題
深圳是我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有公開的統計數據顯示,外來務工人員大規模涌入深圳,1991年是一個爆發點。這一年,深圳市非戶籍人口從1990年的99.13萬,暴增至153.04萬人。此后,則開始以每兩到三年百萬人的速度激增。到了2008年,深圳非戶籍人口達到726.21萬人。那一年《勞動合同法》開始實施,深圳的絕大部分外來務工人員才得以被覆蓋到國家的社會保障網下。
從重慶來深圳務工的雷武惠認為,社保繳費時間不足,并不是他和工友們主觀原因導致。在2008年之前,他們甚至不知道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究竟是什么。像他們這樣的農民工,要不到養老金有3種情況,第一種就像肖葉青,深圳這些年產業轉型升級,大量的企業倒閉或是遷往內地,很多工人就在不斷地換工作的過程中,慢慢熬到了退休的年紀,結果不僅要不到養老金,甚至不知該找誰要養老金;第二種情況是在城市工作了二三十年,默默地來,又默默地走了;還有一類是自始至終在一家工廠工作。
追討養老金,兩年的追訴期是橫在從農村進城務工人員面前的第一道門檻。不過,雷武惠他們反復研究《深圳經濟特區社會養老保險條例》后,也曾看到過一線希望。《條例》第51條規定:本條例施行前,用人單位及其職工未按照規定繳納養老保險費,超過法定強制追繳時效的,可以申請補繳養老保險費。
不過,同樣是這一條款中還規定:自應繳之日起按日加收萬分之五的滯納金。《社會保險法》中也有同樣的表述。第一代農民工的保費欠繳,普遍出現在相應規定出臺之前,這大大增加了工人們與企業協議補繳的難度。一名工人粗算了一下,如果10年的補繳金額為3萬,而滯納金則高達10萬元。
可事實證明,即便這些退休職工突破補繳成本高昂的障礙,他們仍然沒辦法實現在深圳養老的愿望。相關條例雖然規定了可以補繳,但是對于補繳的依據、范圍,以及滯納金由誰承擔等細節問題,沒有做相關要求。也就是說,這些已到退休年齡的農民工,能否領取企業職工養老金仍是一個未知數。
第一代農民工普遍面臨社保困局的無奈
有關統計數據顯示,我國從農村進城務工群體超過2.7億人,但是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不足五分之一。這其中,超過50歲的第一代農民工大約有3600萬人,他們是企業職工,但是卻無法享受企業職工的保障待遇。這種現象不僅是深圳,在全國各地均普遍存在。
2014年4月5日,當東莞裕元鞋廠的工人得知因為企業沒有足額繳納社保,工作了數十年的老工人退休每月只能拿到四五百元養老金之后,3萬名工人參與了一場持續20余天的停工表達訴求。
50歲的紅玲,自從18歲那年從湖南邵陽老家出來打工,已在廣東各地輾轉工作了30多年。這期間,除了結婚生孩子那幾年,她都沒有中斷過打工生涯。她和裕元鞋廠的工友們一道參與了集體抗爭,為自己爭取社保的權利。原因是工廠只為她交了5年多的社保。
眾所周知,養老保險只有交夠15年才能領取退休養老金。如果不補繳,紅玲不能想象自己的退休生活會是怎樣。然而經過了一系列的行動,當企業也答應為他們補繳的時候,一個制度性的障礙擺在了他們面前:他們被告知,按規定只能補繳兩年社保。這對上有老下有小的紅玲來說,簡直是一盆冷水從頭淋了下來。
紅玲的情況不是孤例。2014年,新生代ilabour課題組對電子、服裝和食品3個行業的代表性品牌——蘋果、優衣庫和可口可樂的5家代工廠進行了實地調查。這5家代工廠坐落在上海、南京、廣州、深圳和東莞,課題組通過隨機抽樣的方式,對工人社保政策執行和落實情況調查發現,從工人提供的工資單來看,沒有一家企業按照國家法律規定為工人足額購買社會保險。
蘋果、優衣庫、可口可樂這些工廠的工人,社保覆蓋率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但即使是按法律規定繳納了社保,具體運作過程中同樣會出現許多問題,讓農民工根本無法享受到社保帶來的福利。在制度性障礙、強大資本拉扯和工人對社保認知缺失三重陰影籠罩下,社保最終成了部分農民工的一個“美麗的空夢”。
(據《南風窗》、央視、新生代ilabour課題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