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晨原本是一名中國職員,現在是法國外籍軍團的一名普通士兵。但在微博軍事迷當中,“戰斗在法國的外籍軍團”是不折不扣的風云人物,粉絲有4萬多名,頗受中國媒體關注。
超過180年歷史的法國外籍軍團,現在成員來自100多個國家
在巴黎的一家小餐館,傅晨乘了3個多小時的火車從800公里外的馬賽趕來與我見面。一米八七的大個子,膚色和發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當兵的。
從天津商學院畢業后,傅晨找了份外貿的工作,每天跑港口、看裝箱、發郵件,應酬很多卻運動很少。2010年3月,傅晨辦了學生簽證來到法國,6月,加入法國外籍軍團。
法國外籍軍團始建于1831年,是當時的國王路易·菲利普為了解決國內兵員不足而創建。在此后180多年里,軍團出鏡率極高。屏幕上的精英部隊,讓一些軍事迷趨之若鶩。但每年多達數萬人報名,其實是另有原因。“絕大部分人都是為了法國國籍。”傅晨一字一頓地說。以前,軍團士兵服役3年后,可以申請加入法國國籍,如今需服役滿5年后才能申請。軍團成員來自100多個國家,最多的是羅馬尼亞人和馬達加斯加人。
外籍軍團每個月都招人,數百名報名者經過體能測試、筆試、面試等層層篩選,留下50來人,換上軍裝送到偏僻處進行封閉訓練。一般軍隊新訓期是3個月,外籍軍團要花4個月。報考軍團的,大多來自社會底層,農民、裝修工人、卡車司機……很多人沒上過學,初中學歷就不錯了。傅晨那期50多位新人中,只有他和一位捷克人上過大學。新訓開始后,每周都會有人主動離開,“舉手說不干了,簽個字,隔天就可以把你送走”。
來的原因各異,走的理由卻差不離。傅晨說,很多人覺得換上軍裝如何風光,但很快發現軍團生活枯燥乏味。每天睡不了四五個小時,除了訓練,還有各種懲罰,而且是一人犯錯全體受罰。4個月后,50來人只留下了30人。傅晨簽下了服役5年的合同書。
嚴酷的訓練,無止境的勞動
傅晨所在部隊的基地以前在奧朗日,不久前搬到了尼姆。對他在外籍軍團的軍旅生涯,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通宵定向越野。那天早晨5點,他們才在地圖上找到所有的點標,接著又重裝在野外徒步走了近百公里。回來后,教官卻鞋都不讓脫就命令全體擦裝備。
另一次進行鐵道式攀登訓練。在垂直的巖壁上行進,1小時后,石壁和鐵把手滾燙;3小時后汗水濕透全身,胳膊暴起皮來……
真正讓外籍軍團士兵跌落現實生活的,是無止境的勞動——到倉庫里當搬運工,去馬場當馬夫,在營地里當清潔工。
外籍軍團最著名的標志,是白色高頂軍帽,他們的軍歌也是《白帽子之歌》。在法國一戰、二戰紀念儀式等各大場合,外籍軍團常作為儀仗隊。軍團要求士兵的襯衫上要有14條用熨斗熨出來的線,其長度與間隔都要控制到以毫米為單位,要是熨歪了就得重新返工。傅晨當新兵時的紀錄是3天3夜沒合眼,現在他一般半小時就能熨好。
如果不小心犯錯,譬如丟了面罩、弄壞夜視儀等,寫檢討也會被逼得發瘋。一張A4紙,上下左右留白都有規定,得拿著尺比著一個字一個字寫。最變態的是“紅綠版”,第一個字母用紅筆寫,第二個用綠筆,依次類推。一個字母寫錯了,要撕掉重來。“就是為了不讓你睡覺。”
在馬里戰場4個月,死亡威脅如影隨形
2014年7月,法國外籍軍團一名士官在馬里執勤時,遭遇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身亡。這是法軍2013年以來出兵馬里陣亡的第9名軍人。
位于西非的馬里,2012年發生了軍事政變。作為曾經的法國從屬國,馬里政府請求法國增兵援助。2013年5月30日,傅晨被派駐馬里。
在“平叛”的過程中,死亡的威脅如影隨形。傅晨是先頭偵察車的駕駛員,沙漠里偶爾會出現無主的汽車,按慣例該上前偵察。“就怕是‘鬼雷’,一拉車門就爆。”類似情況發生過之后,如今上級規定不得隨便察看。
“還有人開著汽車炸彈沖向了法軍車隊,靠近后引爆。”傅晨在馬里時也干過設卡攔車,在四五十米內,如果對方沒有減速的意思,就得子彈上膛、鳴槍示警、打車轱轆……實際上,如此近的距離都是一瞬間的事。大多數時候只能吼一聲并抬槍瞄準,車主剎車了,士兵也嚇得一身冷汗。
前線的壓力讓不少士兵瀕臨崩潰。2013年年底,傅晨回天津休假。他在家里玩著游戲,不知道哪兒在放炮仗,第一聲未落,傅晨立刻扔掉iPad(平板電腦),跪倒在窗臺下,同時伸手去摸槍。過了一兩秒鐘,他才反應過來,“當時自己也笑了”。
比炸彈、冷槍更無情的,是撒哈拉沙漠的惡劣環境。沙漠中氣溫常年50℃左右,地面高達70多℃,傅晨開的軍用吉普車里成了桑拿房。每天,他在茫茫沙漠中顛簸著開十幾個小時。到了晚上,沒人敢睡沙地,毒蛇、蝎子、蜘蛛神出鬼沒。傅晨拿出手機展示了他們的“豪華套房”——吉普車。一車3人,車長睡在車頂上,另一個在前門和車尾間掛個吊床,傅晨則睡在發動機蓋上。
傅晨離死神最近的一次是中暑。“像被用拳頭死死壓住了胸口”,身體開始麻痹,“半吊子”醫療兵慌了神,開始呼叫支援。一個多小時以后,飛馳而來的急救裝甲車上跳下幾個醫生,瞬間給傅晨身上綁了干冰袋,還割破他的手指說是中醫療法。體溫終于從40℃硬拉回37℃。“幸好急救車在附近執行任務。”當時傅晨所在地離基地300多公里,等直升機飛兩個多小時過來,很可能已瀕臨死亡。
去馬里的事,傅晨當時只告訴了父親,對母親的說法是“在山里訓練”。4個月后結束任務回國,傅晨告訴母親,“媽,前些天我沒在法國,去非洲打仗了。”
“我對這個身份不感興趣,之后肯定會回國”
傅晨的馬里經歷引起了媒體關注,可他不喜歡這段生活被放大,“才4個月而已”。他更愛說自己在軍營外的故事——傅晨報了個跳傘的課程,1200歐元,相當于一個月的工資。戰友聽說了后問:“你有病吧?”
傅晨和一位中國戰友在馬賽合租了套房子。兩人當年一同新兵訓練,租房是要“天天做西紅柿炒雞蛋吃”。如今,傅晨一到周末就回去買菜做飯,看美劇、刷微博,晚上涼快就一個人去海邊跑步。軍團內外,他似乎過著兩個世界的生活。
跟我聊完,傅晨又要開始休假,數不清這是他第多少次旅行了。
傅晨還有不到一年就退伍,到時服役滿5年就可以申請法國國籍了,但這意味著到期后他還得繼續服役2年。可傅晨不打算繼續服役,“我對這個身份不感興趣,之后肯定會回國的。”
在法國外籍軍團的中國人,最多時有200多人。4年多來,傅晨看著熟面孔不斷離開,卻沒幾位新人進來。至于他加入的原因,還一直沒有說。
“我的女朋友被人殺了。”傅晨突然說,兇手是她前男友,盡管警方發布了通緝令,卻至今也沒抓到。我不知如何接話。可他的語氣很平靜,講了幾年前的那天……萎靡了一年后,傅晨決定報考法國外籍軍團,想離開麻木的生活。
“你現在放下包袱了嗎?”我問。傅晨沒有回答。
(據《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