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奮斗》和希特勒的“黃金時代”

從希特勒1945年在柏林地下宮殿自殺至今，已經過去了70年，根據德國《版權法》規定，對《我的奮斗》的禁令將在今年12月31日失效。屆時，《我的奮斗》將在全球合法出版。

若反思這段歷史，總能發現很多令人困惑的問題，誰是獨裁者？難道就僅僅是希特勒本人嗎？為何歷經1918年民主革命的德國僅在15年后會出現一個獨裁者？是什么環境下促使以理性著稱的德國人會瘋狂地追隨納粹的腳步？

重讀這本有著“二十世紀最危險的書”之稱的《我的奮斗》，這些問題似乎都能找到答案。因為這本書不僅能剝離希特勒“戰爭狂人”的外衣，重新審視那個特殊年代；更重要的是，這本納粹的“圣經”猶如一面鏡子，在面對原教旨主義、恐怖襲擊、種族主義泛濫、新納粹復活的今天，依舊能幫助挖掘出其深層次的土壤。

在廢墟中思考的理想主義青年

“戰敗后的德國，混亂而沒有生氣。慕尼黑城內貧富的懸殊，真有天壤之別！在被列強宰割的日耳曼領土上，到處都是如此衰敗的場景。”這是在《我的奮斗》中，希特勒對一戰后游歷德國時的最初印象。

的確，爆發在1918年11月的民主革命推翻了德國的專制主義舊制度，建立了魏瑪共和國。但在德意志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君主觀念并沒有隨之而去，德意志帝國舊君主制的官僚們搖身一變，打入新政府中，成了魏瑪共和國的官員。

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所謂的民主并沒有給處在困苦當中的普通德國人多少慰藉。其頹勢恰如在《我的奮斗》中，希特勒所描寫的那樣：

“因為長期戰亂，本已顛沛流離的無辜平民們卻發覺，自己要為整個帝國的敗績來支付巨額賠款。而這些，都和所謂‘魏瑪共和者’們驕奢淫逸的糜爛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猝然而至的1929年經濟危機，使德國人陷入一片恐慌，到1930年，德國失業人口已達三百萬，20%的工人失業。大蕭條也導致原本捉襟見肘的德國財政幾近枯竭。

當時的一位經濟學家在1929年底的一篇文章中預言：“如果這一切都不是欺騙的話，1930年一定會給德國的民主帶來危機。”

由經濟危機所引發的政局的動蕩，導致德國人對民主體制產生了嚴重不滿和普遍的不信任。各個政黨面對混亂，也不是從民主制的原則入手，而是頻頻向總統求救。在《我的奮斗》中，普魯士人興登堡就被描述為：“原本就在專制國家的精神境界和情感環境里成長起來，根深蒂固地不信任所有政黨。作為共和制度下的德國總統，更像一位代理皇帝”。

納粹獨裁：德意志民族的解藥

“這個混亂的魏瑪共和國里，到處都充斥著政治野心家、軟弱者、騙子，這些都不是日耳曼人所期待的。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秩序和紀律！”

30歲的希特勒在巴伐利亞的監獄中口述《我的奮斗》時發出的充滿斗志的這句話，也道出了處在迷茫中德國人的普遍心聲。

對政客們所鼓吹的“民主、共和”感到失望的德國民眾們越發懷念那個每天都會在柏林宮殿前與民眾致意的威廉皇帝，以及他所代表的那個整齊劃一、崇尚秩序的光榮年代。

在希特勒看來，一戰后的德意志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德國人再也承受不住所謂“民主共和”所帶來的混亂場面。只有恢復獨裁統治，重建第三帝國，才是結束德意志民族混亂的最好解藥。

與其說寫《我的奮斗》的希特勒是一名革命投機者，倒不如說當時德國人也更加期待一名獨裁者的到來。

在1930年，一位州長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人人都感到軟弱、無能，我們感到整個政府體制都顯得軟弱無能。議會無法解決其嚴重的內政問題。如果有一個獨裁者能維持十年之久，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當執政者在面臨經濟危機置民眾的苦難于不顧，依然為了自己的政治前程而大搞黨爭陰謀時，年僅30歲的希特勒在《我的奮斗》中勇敢地大呼：“國家的領導人需要有深摯的情感，才能為民眾謀福祉。我們國家必須痛下決心，除去一切腐敗的癥結。”讀到此，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德國百姓，誰人不受鼓舞呢？

隨后的歷史表明，希特勒執政的最初幾年中，大幅度地兌現自己對中下層民眾的諾言。以達到“讓德國每一戶人家的餐桌上有牛排與面包的‘小康社會’”的目的。

不過，在《我的奮斗》里，為了能夠更好地統戰德國大眾，希特勒利用了根植在德意志人心中那深刻的反猶陰影，將德國混亂的根源歸咎在猶太人的陰謀里，致使德國在二戰中數百萬無辜猶太人被殺害。

《我的奮斗》的流毒

二戰后，為防止納粹主義的復活，五十年代初，東西兩德政府分別頒布法令，規定全國禁止《我的奮斗》的發行和傳閱。

到了六十年代，一些新一代的德國大學生對這本書遭禁頗感不滿。各種傾向的人開始私下閱讀此書。在1964年，右翼極端勢力在柏林郊區成立了德國“國家民主黨”，其黨章繼承了《我的奮斗》當中的反猶、排外思想。

上世紀七十年代，維也納諷刺作家夸爾廷格爾在德國和奧地利做了一次巡回演出。在演出中，他朗讀了《我的奮斗》中的一些章節。觀眾們聽到其中荒謬的段落時發出陣陣狂叫，而聽到那些種族主義和仇視人類的章節時，劇場里突然會變得異常安靜。可見此書的影響之大。

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隨著兩德的統一，新納粹主義也開始抬頭。《我的奮斗》開始流入前東德境內，新納粹黨徒們憑借傳播《我的奮斗》中的極端思想來吸納眾多東德年輕人，并組織了眾多免費的“納粹音樂會”，所唱的歌曲贊頌白人的種族優越、崇尚暴力、排斥外國人，尤其是黑人和黃種人。

在有新納粹色彩的“國家民主黨”黨徒阿普菲爾看來，塞繆爾·亨廷頓頗受爭議的“文明的沖突”理論就是真理。“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人與人爭斗的戰場”，為此，“國家民主黨”的黨徒們有義務“為日耳曼血液的純凈而參與爭斗”。

2015：潘多拉魔盒打來之年？

毫無疑問，《我的奮斗》所宣揚的崇尚帝國思想，加之德國大眾的悲慘命運，使得整個國家迎來了集權也最終走向了毀滅。

對于戰后出生的德國人，他們幾乎再也沒有機會讀到這部曾經家喻戶曉的“寶書”。五十年代初，聯邦德國和民主德國聯合頒布法令，對希特勒以及納粹黨的所有書刊都一律禁止。

正如所有別的版權都有時間限制，德國巴伐利亞州也不可能永遠禁止希特勒及納粹黨的著作版權。根據相關法規，在作者去世70年之后，版權就會自動失效。也就是說，《我的奮斗》自希特勒在1945年自殺之后的第70年，即2015年12月31日之后，其版權就可全面公開。換言之，此書在幾個月后，就可以在世界各地自由印刷、出版、販賣。

有什么辦法可以讓這本書不正式出版呢？目前唯一可行的殺手锏就是德國政府把它作為反猶太人的政治宣傳品來繼續加以禁止。

從理論上講，作為《我的奮斗》的版權擁有方，慕尼黑當代歷史研究所完全有理由向德國聯邦法院提出永久禁令的訴求。但是，有很多歐洲學者也擔心，禁止此書的禁令會破壞對歷史研究的自由。

正如納粹歷史研究學家萊姆女士所說：“如今，納粹的復活已經不可能。在此時出版《我的奮斗》，會讓更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歷史愛好者們知曉希特勒當年的主意是從何而來？他的觀點他是一下子就想出來的，還是當時德國社會的共識？我們可以從中得到什么反思？”

2012年，巴伐利亞電視臺曾在網上做了個民意調查，參加調查者對于是否應該出版《我的奮斗》的問卷做了回答。有35%的參加調查者認為應該，好讓人們知道歷史的真相；52%的人認為可以，不過要加評注。

其實，《我的奮斗》雖然在德國受到禁止，可是，在很多舊書店和互聯網上，人們還是比較容易買到或下載的。而世界各國早已有不少地方以不同形式出版了這部政治禁書，并譯成了多種語言。

長久以來，人們對《我的奮斗》的慣用語是“20世紀最危險的書”。當幾個月后，它從潘多拉的盒子中取出，昭告天下之時，期待它的存在價值僅僅會像萊姆女士所描述的那樣：“《我的奮斗》是一本記錄希特勒思想的歷史資料，它能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那個帝國崩塌、列強并立的混亂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