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自新疆和田,維吾爾族,1982年出生,自由攝影師、紀錄片攝像師、獨立策展人。曾在北京、平遙等國際攝影節以及新疆多個城市舉辦個人影展,并在2014年中國原生態國際攝影大展獲“年度優秀青年攝影師”稱號;參與拍攝《森林之歌》《絲路,重新開始的旅程》《時尚圈》《牦牛》《舌尖上的中國》 (第二季)等多部紀錄片。
2014年底,一本記錄100位普通新疆人的書《我從新疆來》,帶人們走近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新疆。在作者庫爾班江眼中,自己所做的,不僅僅是為了記錄“新疆人”這個族群。“這些人那些事,即使沒有‘新疆人’的標簽,也足以感人。”
自開始拍攝到出版圖書,《我從新疆來》這個系列一直受到廣泛的關注。新書發布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還上了央視新聞,五十多家媒體的采訪絡繹不絕。傍晚,這本書的作者庫爾班江匆匆趕來接受采訪,這是當天的第五場活動。
白巖松在推薦語中說:“看新聞時,新疆有時很遠很陌生;看這本書時,新疆卻很近很熟悉!這些圖片與文字里,沒有別人,只有我們自己。這些故事會改變什么,我不清楚,但這些故事出現在我們面前,本身就是改變!”
記錄書中人物的那些文字和圖片,其實是庫爾班江為紀錄片做的前期采訪。為保持獨立、客觀,他拒絕了資助,個人負債累累。“欠了37萬,拍樣片11天就花掉了20萬。現在,全部的生活都圍繞這部紀錄片,沒有工作。”庫爾班江笑言,自己暫時是靠做媒體的老婆來養活。
紀錄片還沒做好,文字和圖片倒先在網上引起了注意,讓庫爾班江感到意外的是,評論里幾乎沒有罵聲。“我看到社會原來是渴望溝通的,只是少有渠道讓彼此多了解,那時候我就決定先出書。”
1月9日的北京圖書訂貨會上,庫爾班江做了演講,并和讀者交流。言說者真誠,傾聽者感動。“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書,是我們一百個人一起寫的書。主人公們以口述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生活,我做架構整理,但忠實于原意,一句不加,一句不改。”
新疆人庫爾班江說,自己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但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一定要有自己的根”。
越努力才會越幸運,越勇敢才能有改變
《我從新疆來》出版后,里頭很多主人公的生活發生了變化,有的人甚至成了當地的“明星”。
采訪的過程中,庫爾班江不斷接到朋友和書中主人公的電話—《我從新疆來》里提到的一個主人公的孩子腦癱了18年,朋友給他打電話,說已經咨詢了一位腦癱專家,有望治療。而書里那位在新疆開餐廳的朋友也打來了電話,訴說自己的近況。
這些主人公來自不同的民族—維吾爾族、漢族、哈薩克族、回族、蒙古族、塔塔爾族、烏孜別克族、錫伯族、塔吉克族、柯爾克孜族、達斡爾族、東鄉族、藏族;有著不同的年紀和性別;有著不同的宗教信仰;生活于中國社會的各個區域和角落;工作在各行各業,有演員、主持人、企業主,有社會知名人士、企業高管、飛行員,還有創業青年、在校學生、地攤小販……
在上海生活了近30年的新疆女人尼魯帕爾·阿布來提,一張口就是地道的上海話;北京三里屯的水果販子肉孜莫拉·那買提想要掙錢養好老家的父親和孩子,讓孩子好好接受教育,不再吃自己的苦;在珠海海關工作的艾合買提江·包爾汗,把女兒的戶口落在了珠海,想著以后上學能方便一點;29歲的哈米德·特萊特,在澳大利亞經過了兩年的培訓之后,回到中國,成為了深圳航空的一名飛行員,“每天開著滿載乘客的飛機翱翔在天空之上”……
每一個故事都稀松平常,又真實動人。遺憾的是,有些受訪者并不是真心要接受采訪,而是通過表面接受的方式,把庫爾班江叫去說教。
有一回,庫爾班江奔波到受訪者指定的地點,對方卻教育他:“你要拍精英,不要拍跳舞的賣烤肉的這些人。”整整三個小時,他一直在聽。“我沒生氣,只是心疼我的時間。”但是他沒有走,原因是“要尊重他,我要求自己,不要求別人。”
這種時刻,他會想辦法獨自消化掉一肚子氣,然后繼續前行。他有自己的使命。“我更希望書中主人公們奮斗拼搏的精神所散發出的榜樣的力量,能夠鼓舞所有年輕人,特別是新疆的年輕一代,鼓勵年輕人能夠不抱怨、不懈怠、不極端,激勵年輕人勇于拼搏,敢于吃苦。越努力才會越幸運,越勇敢才能有改變。”庫爾班江說。
書里的每個故事他都喜歡,說到最讓自己感動的,還是在深圳開玉石店的那個兄弟。“他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養家。才二十幾歲,他就承擔起了一個家庭的責任,還很好的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這是一件很難的事。”
如果不做這件事,我會后悔
“最開始,沒想寫書,想拍部紀錄片。最后紀錄片沒出來,原因很簡單,沒錢。”庫爾班江說得很坦率。
2013年,為了拍紀錄片,庫爾班江四處尋找資金,卻一無所獲。一集七分鐘的故事,預算大概需要40萬左右,十集紀錄片拍下來,就是400多萬。有企業找到庫爾班江,要給他投資1000萬,但條件是要在紀錄片里把企業帶進去。庫爾班江拒絕了:“有些事不能妥協,我就不信找不到資金。”
他講的故事無關乎民族、宗教、地域,就是普通人的故事。而新疆人,往往只有在離開家鄉后,才會被打上家鄉的標簽。庫爾班江不諱言自己多年來受到的不公待遇。租房,開車加油,酒店住宿,很多生活的細節上,“新疆人”這個標簽帶來的是常人不曾經歷的麻煩和困擾。
庫爾班江曾經拍攝了很多新疆的俊美風光和人文風情,他以為這些美好的景物和傳統文化可以讓人們對新疆有美好的印象,但后來,他發現最動人的還是身邊真實的人和事。
在他眼中,那些美麗的風景、動人的歌舞和瓜果是不變的,只能吸引人們一時。“而一個民族優良的文化傳統是一個群體生產生活的產物,只有當每一個個體都能表現出來的時候,人們才會為之所動,如蝴蝶效應。其實個體所散發出的力量是很強大的,這也是我應該關注和記錄的事實。少數人的錯誤做法可以改變一個群體的印象,那么多數人的正確理解和積極行動更應該可以改善一個群體的印象,現在最能改變人們看法的是我自己,和像我一樣從新疆來到內地的勤勞上進的新疆人。我想我必須做點什么,因為心里有那么一種力量在猛烈撞擊我的內心—如果我不做這件事,我會后悔。”
信任是比金錢還重要的詞
《我從新疆來》出版前,要找人給新書寫推薦語。“我不認識成龍、白巖松、柴靜,就給他們發了郵件,都得到了回應。剛生完孩子回國的柴靜和我聊了四個小時。這些不是出錢就可以做到的事,他們是被書中的這些人這些故事感動了。”
談及那些并沒做出太多貢獻,最后卻要來分一杯羹的人,庫爾班江坦言,無論什么事,做好了,都會有人想沾一點光,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從新疆來》也有了價值。
而他,仍想保持自己的真誠。“我不會有所保留,你越透明越簡單,活得就沒那么累。”這些經歷也讓他更加懂得要控制自己的情緒。“發火的時候,數三下再說。不像以前一樣,一下就爆了。”
拍攝紀錄片和出書的過程中,庫爾班江從沒想過放棄,他甚至沒有做過預算。“如果做了預算,一看到那個數字,恐怕自己就不敢再做下去了。”
他特別提到妻子在這個過程中的種種支持,坦言自己目前是靠在北京做媒體的妻子養活。“她覺得我做的這件事有價值,也看到了我的快樂,她百分之二百地支持我。她同時也是這本書的特約編輯,不僅編輯能力強,她總是能很敏銳地抓住所需要的點。她的敏銳是一塊真正的羊脂玉,我撿到了這塊玉,她用自己的力量推動我前進。”
紀錄片沒有出來,書倒是熱銷了。談及那些超人的努力、那些過往的艱辛,他笑說自己很多時候并不覺得苦,“出去采訪,廣州、上海的地鐵坐遍了,便捷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省錢。有時候一天要飛三個城市。”
對他而言,采訪和拍攝是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約好的采訪,去了以后也會遇到被直接拒絕的情況;書馬上要印刷了,也有人因為各種顧慮,要拿掉自己的故事—我當時求了他很久,最后才留下了,因為那個故事特別感人。”
還有采訪對象的拖延超出想象。“他不停地說‘馬上到馬上到’,我一等就是八個小時。妻子說,‘八個小時你不干別的事,這不是浪費時間嗎?’那人終于來了,看到我還在等,他不好意思地說請我吃飯。第二天,他給我講了一個從來沒有提及的故事。這是用我的真誠換來的。”
在庫爾班江的辭典里,信任是比金錢還重要的詞。“不在乎誠信的人,活成什么樣了?他可能有錢有地位,但他學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