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對自身生存環境的憂患意識并不是啟蒙運動之后現代社會的專屬,廣義來講,對自然與人類關系的思索從人類直立行走以來就已經產生,人們在自然界中生存,從獵狩到創造,從求取到建設,一步步從自然的子孫變成了萬物的主宰,甚至親手扼殺了養育自己的自然之母,并在這個弒母噩夢中痛苦不堪。人類的生態觀經歷了“天然共生”、“主觀異化”、“復歸融合”三個階段。“自然”這一經久不衰的文學題材,不僅作為客體為人類所研究,同時也是主體性的存在,當人們將批評視野從“社會”轉向“宇宙”時,借鑒了自然生態的諸多概念,同樣,自然對人類的關照并沒有死寂,我們對待自然的態度,逐漸從出走轉為復歸。
【關鍵詞】:生態批評;生態觀;天然共生;主觀異化;生態潛意識
一、天然共生
無論是熟知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還是持有上帝七天造世界的信仰,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就像樹木與土地一樣,盡管高高在上,可根系仍舊深埋地下,與土壤休戚相關。
《孟子·梁惠王(上)》載有:“不違農時,……王道之始也。”[1]這是儒家“仁政”的代表觀念,體現了農耕文明時代的生態意識,但這并不是有意識地作為自然的主人,自覺地、平等地對待自然界中每一個個體,而是出于順應“天道”、“王道”,是對生產生活經驗的總結。
同樣的教誨還出現在《呂氏春秋》中,“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得,后將無復,非長術也。”[2],《淮南子》亦有記載“焚林而田,竭澤而漁”[3](“田”并不是指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而是“打獵”的意思)。字典上對“竭澤而漁”的解釋是:“比喻取之不留余地,只圖眼前利益,不作長遠打算。”而這個詞當初使用的語境是在政治經濟領域,成功地規避了社會風險,卻唯獨缺漏了對生態本身的關照。
另一位先秦思想家莊子則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思辨。莊子說:“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雀可攀援而窺”[4],描繪出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樂的浪漫景象,人與動物如同處一家一室之中。 “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代文化中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一以貫之的命題。老莊反復強調的“道法自然”、“無為”思想,就是在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即“天人合一”。人的精神與自然環境渾然天成合為一體,可以說是先秦百家唯一歸復自然本身的哲學。
以上三類可以認為是生態批評的萌芽,我將其總結為生態批評第一重境界,既“天然共生”狀態。指一種“天然”、“自然”的情態,人類并沒有現代意義上所說的“生態觀念”,但其對自然的親昵與本能的恐懼、對自然事件之間模糊關聯性的把握、對自然的神秘有著近乎渴求的好奇,這些“生態事實”超越了“理論”,以其混沌性而保持了整體的活力。
我們橫向地從表現形式來說,無論是海洋文明還是農耕文明,都在自然的哺育下創造出了燦若星辰的文明成果,他們以自然為依托,被內心的潛意識所慫恿,以近乎混沌無知的激情,書寫了浪漫華麗的篇章,從奧林匹斯眾神到山海經百怪,無一不是人類智慧與自然神奇共同孕育的結晶。縱向地從理論深度來看,此時的生態觀直接關照人與土地的關系。這一時期人類工作生產的核心在農、林、漁業,因此哲學理論也是建立在土地倫理之上的哲學,人類生產生活的訴求與自然直接能夠提供的資料是同步的,人類渴求智慧的天性,可以直接從自然現象中得到啟示,并且直接得以應用,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單純、直接的,并沒有確定地意識到“客體”、“主體”以及“關系”,有著“天經地義”的“與生俱來”的崇拜感。
二、主觀異化
邁出蠻荒懵懂的時代,人類迎來了社會生產力的大爆發,然而,人類的生活并沒有像啟蒙運動先驅們允諾的那樣按部就班、拾級而上,而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經濟危機伴隨著世界大戰,人們的生活空間越發狹窄,人類拋棄荒蕪的田園,紛紛投入到社會化大生產中,這種生產方式限制了人們的自由,阻斷了人類與自然的聯系,社會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選擇和競爭催生了焦慮不安、孤立無援的情緒,人成為個體化的人,每個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全部的責任,建立在土地之上的包括宗族、血緣、乃至生命的觀念一概變得淡漠。
人類的“整體”觀念已經不存在了嗎?或許已經用“集體”偷換了“整體”的概念。人類此時集約化的社會組織方式決定了他們從屬于同個“利益集團”,狹義來說是以經濟、政治劃分的,不同的陣營和集體,廣義來說,人類與自然決裂之后,必須為自己的叛逆負責,作為共存亡的一個集體,在一起尋找出路。這種“集體意識”,從根本上講已經不能等同于“整體”。就如同一架機器,組合在一起才可以協和運作,這就是它所宣傳的“集體”性,可是各個部件是可以拆分、替換的,是可復制的,無生命的,它違背了“整體”的本質。
自然母親對于人類,是一個不愿提及的陰影,人類的形象已經被自身異化,異化出另一重集體人格,一群絕望的智者,一群盲目樂觀的愚人。這種變形可以稱之為“主觀異化”,試圖掩飾內心的裂縫,卻無法忽略由于缺乏自然給養,給自身帶來的畸形,憑空生造出了脫離母體的生存環境,不斷地模擬、補充、重造,企圖還原脫離母體之前安逸的狀態。各個零散的部件,協同運行一段時間,由于本質上的分離,最終分崩離析,其中和諧的假象都是短暫而且相似的。當“整體”成為不可能時,人類便嘗試化整為零,將每一個人獨立為互不相連的個體,出生到死亡成為流程而不是生命歷程;將豐富的精神需求與枯燥貧乏的日常生活分離,錯誤地將娛樂的概念與放松的概念混淆,生活被切分為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用尖銳的鬧鐘和電話鈴標記出每一個事項,而靈魂則如同碎片散落在一種種角色扮演中。根本上說,以為肉體的滿足可以彌補精神的缺漏,同樣違背了整體的本質,有一種生生撕裂的痛楚。
三、復歸融合
面臨精神生態危機的人類沒有理由等待死亡,愚妄集體中也必定有誠實、清醒的個體,甚至小群體,人類觀看“重建與分解”的天平對峙時,也在找尋出路。人文轉向之后的生態學,很快出現異常繁榮的景象,眾多生態學新學科如雨后春筍般應運而生。如:社會生態學、文化生態學、城市生態學、生態經濟學、生態政治學、生態倫理學、生態法學、生態哲學、生態美學、生態文藝學等等。
人們對理論應用自如,生態學者振臂高呼,卻沒能引起很大反響。人們用根深蒂固的利益論眼光來懷疑生態組織與利益集團勾結,用悲觀的實踐經驗來懷疑生態跨學科的可操作性,各行其是生態理論的復歸單在理論先導這一步就阻力重重。
首先,也是最直接的,是危機意識。危機意識使人專注到這個話題中來,盡管“獨立發展”成了現代人躲避道德約束的萬用盾牌,面對日益惡化的生存環境,人類愿意在高速發展與持續生存之間作出妥協,然而這僅僅是進入對話的第一步。
其次,對生態詞匯的借鑒由淺層引用到深層運用。無論是紀實報告、環境文學還是“深綠”、“淺綠”生態組織的積極斡旋,人類在理論領域與生態的融合度都幾乎是淺層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整體論的全面復歸。正是由于“定向”思維的效應斷層,無法灌注生氣,只能在引起短暫的思維火花后熄滅化灰,生態學者嘗試擴大眼界,關注整個人類的價值和處境,這種關聯的無序正顯示了它的宏大,其復雜正顯示了它的具體而微,只有改變了每個細枝末節才能由下而上地改變大局,而只有整體觀念的潛移默化,才能讓人們不自覺地做到了每個細節。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孟子譯注[M].上海:中華書局,2010.
[2] 高誘.呂氏春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3] 顧遷.淮南子[M].上海:中華書局,2009.
[4] 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 上海:中華書局,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