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失敗的父親與孩子

□ 飛 揚

我們是失敗的父親與孩子

□ 飛 揚

爸爸:

你好。現在是晚上八點十三分，不知道此刻的你有沒有回到家里，自己做一頓簡單的晚飯，配一點小酒，一個人。

我在外地上大學，今年媽媽也辭掉原來的工作到我所在的城市謀生，一星期也難見到一面，姐姐在成都讀研，明明是一家人，卻被生活所迫分散在各地。留在家中的你，十足像個孩子，一天必定要給媽媽打個電話，明明沒什么要說的，卻執拗地想聽聽媽媽的聲音。你的兩個女兒卻不怎么關注你，常常幾個月才打一個電話，兩分鐘又匆匆掛斷。好像這么多年以來，我們一直是這樣不尷不尬地度過的，從以前的劍拔弩張，到現在偶爾問候，我們是失敗的父親與失敗的孩子。

小時候，我覺得你形象也很高大，會給我做玩具，會抱我，會背我，雖然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媽媽和你總在吵架。后來，我上學了，家長會你明明答應要來，卻屢次失約。我一個人站在教室門口，一邊苦苦等待著，希望下一個人就是你，一邊做好打算想著等會兒怎么跟老師解釋。我有點理解媽媽的心情，對于一個總愛說謊的人，自己又該如何相信他說的話呢。家里的經濟情況時時陷入危機，但你總在牌桌上賭著，和你的酒肉朋友混在一起，規劃著如何掙大錢，又埋怨自己的時運多么不濟。我看著你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渾渾噩噩地回到家，還要裝大爺地對媽媽頤指氣使，覺得很悲哀。那會兒語文課上正在學《孔乙己》，愣是覺得你就是我身邊的孔乙己，這些陰暗的想法我從不敢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因為我是別人眼中懂事的好孩子，所以我開始逃避，自尊心讓我從來不對身邊同學提起你。

我讀初二時，你和幾個朋友不顧媽媽的阻攔，出去闖蕩，結果顯而易見，你灰頭土臉地回來。幾年的時間讓我和你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我不怎么和你講話，就像房東和房客一般，我們默默地坐在一起吃飯。到我高二時，你終于找了一個固定的工作。我成績一直不錯，所以你把人生最后的賭注押在我身上。我覺得荒謬，明明不曾管過我，為什么這么理所當然地把重擔往我身上丟?我討厭這樣的你，討厭看到獻殷勤的你，于是周末我也不怎么回家，一個人呆在學校，謀劃著，如何逃離這個家。

高三，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我一直不停地掉肉。一天中午班主任突然讓我去校門口，說家長來了。封閉式管理的學校依然有很多家長擔心學校的飯菜不夠營養，所以隔著校門送飯的家長很多，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中午太陽很毒，我走向校門，四處張望，忽然聽見你大叫我的名字，臉上一陣潮紅，我不耐煩地向你走過去，但你朝我揚起飯盒，咧開嘴笑著，連帶著眼角的魚尾紋都翹起小尾巴，我突然覺得很不自然，看著你小心翼翼遞過飯盒，硬生生地接住，我說你回去吧，你笑著說等我吃完后直接帶回家洗，這一刻，我想哭，但極力忍住了。

現在，我終于遠離了這個家，見識了更多，發現了很多生活的無奈之后，對你反而漸漸釋然了。聽說過你在外闖蕩時，沒錢一個人在旅館嚎啕大哭了一整夜，也看過現在的你加班到凌晨一兩點只為額外的加班費。我明白成長的概念不僅僅是對小孩子，大人也需要成長，只是你需要的時間更長一些，才能對生活有所擔當。

爸爸，對不起，請原諒我不是一個好女兒，原諒在我們共同“成長”的歲月里我對你的不尊重和逃避。現在，我們還有時間去填平這道鴻溝，一切從這封信開始。

你的女兒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