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岸石
“誰會真正與我同盟?”在身陷囹圄后,陳萬達不由發出這樣的感慨。其實,這正是剖析陳萬達違法違紀事實所獲得的警示:商人給官員送錢送房,出發點絕非情誼,而是利益,當風云突變時,這層“虛假溫情”的紗幕終會被無情揭開。

陳萬達也曾經意氣風發
近年來落馬的貪官中,也有民主黨派身份的領導干部。貴州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原副廳長陳萬達就是其中一位,他原系民革中央委員、民革貴州省委副主委,全國政協委員、貴州省政協常委。法院審理查明,陳萬達在擔任貴陽市經濟適用住房建設發展中心副經理、貴陽市新世紀經濟適用住房建設有限公司總經理、貴陽市城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及貴州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副廳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賄賂共計人民幣884萬余元、美元10萬元,索取他人賄賂共計港幣800萬元、人民幣70萬元。遵義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陳萬達死刑,緩期二年執行。2014年7月7日,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陳萬達受賄案進行二審宣判,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12年1月,陳萬達在辦公室被貴州省監察廳的辦案人員帶走。他后來敘述當時的感受:“頓時覺得天昏地暗,天塌下來了,一切都完蛋了?!蓖虏豢盎厥祝±为z中的人整日在追悔,別人也有必要對他們剖析、思考,引以為戒。
陳萬達1964年2月出生在貴州省普定縣農村,一個農家子弟上大學分配工作,順風順水。他28歲就當了貴陽市房改辦技術負責人,38歲任貴陽市建設投資控股有限公司總經理。陳萬達長期從事的是有官方背景的經濟適用房開發,坐擁資源,門庭若市。貴陽市經濟適用房建設起步于20多年前,市場需求大,有效供給不足,相關制度尚不完善,政策執行很受人為因素影響,權力尋租有很大空間。陳萬達大權在握,從土地征用到立項審批、從招標投標到合作開發、從工程承包到資金撥付等,“那時候根本沒有什么決策程序”,眾多環節中只要他想撈錢,“權錢交易”唾手可得。
經濟適用房開發的運作管理不夠規范,缺乏嚴格監督,會給企業的運作和企業間的往來帶來很多混亂,但是作為國企的負責人,公與私之間界限還是清楚的??客惦u摸狗的運作,往自己腰包里裝,犯了罪,首先不應歸罪于撈錢方便,個人的貪欲才是萬惡之源。陳萬達以公職身份搞經營很受重用,個人發財、發大財、發橫財的貪心相伴相隨。他撈錢的心思執著又細密,1998年就讓妻子從銀行辭職,與上海一個企業老板王某合作開公司,經營高檔皮具。陳萬達對外稱王某是妻子的表哥,是臺灣國民黨某著名將領的女婿,自己搖身成為“臺屬”。陳萬達以工作調動為由,將自己及妻子、女兒的戶口遷至上海。這家人表面上經商致富,實際上皮具公司、“臺屬”、上海的房產等都是陳萬達洗錢的工具和收錢的幌子。有權力尋租的大把機會,陳萬達如蠅逐臭的貪念愈演愈烈,在權錢交易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陳萬達受賄也有點商人習性,價碼清晰,交割清楚。他受賄的金額中,大部分涉及索賄。對那些房地產老板,“想辦法為他們說情,想辦法為他們辦事,他們兌現之前答應的感謝,這是很自然的”,對那些沒有及時兌現“承諾”的老板,他會在適當的時候“點撥”“提醒”。
陳萬達不滿足于企業的天地,還要在政治上發展。他于1998年加入了民革,受到重用,直到擔任民革貴州省委副主委。他還以民主黨派負責人身份參加政協,當上了全國政協委員。既富且貴,陳萬達多年都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當官發財,人前有面子,人后有路子,家里有票子,擁有的東西太多了!然而,正是因為他攫取的東西太多,追名逐利的欲望過于強烈,乃至肆無忌憚;對于為人、為官的政治、道德要求卻不以為意,雖升官發財得逞一時,令一些人艷羨,但最終走向的是違法違紀的自我毀滅之路。以民主黨派干部身份擔任政府官員,也必須受法律、政紀嚴格約束,什么身份也成就不了“鐵帽子王”。
陳萬達以公職人員身份涉足投資、開發領域,因資金匱乏,無法在土地征用、項目開發等方面獨力運作,即使是十分搶手的項目,迫于資金壓力也要和社會上有財力的企業合作開發。企業間合作,互惠互利正常,但“老板”間很容易弄成勾肩搭背的不正常關系。陳萬達早就以此為機遇,與老板們相互勾結,個人撈起錢來。
以朋友借款名義索賄受賄,陳萬達早就精通此道。他覺得有恩于人,對方甘愿奉送,一對一,不易敗露。一旦被查處,還可以以“有借有還”來搪塞。上世紀90年代,他幫助老板石某拿到了沙河花園、銀通花園房地產項目。長時間不見石某的“好處”,陳萬達就主動出手了。他常在一家裁縫店定做衣服。有一次,他胸有成竹地給裁縫店老板寫了一張條子,讓其到石某那里拿錢,裁縫店老板憑條子找石某輕松拿走2萬元。2004年,陳萬達要去上海讀EMBA,又向石某“借款”20萬元。漸漸地,陳萬達借款的數額越來越大。2004年,陳萬達幫助葉某獲得了南岳山項目的開發權。事成后陳萬達借他人名義向葉某“借款”300萬元。第一次拿到這么多錢,陳萬達“喜憂參半、矛盾重重”。因為日夜擔心和害怕,他于2006年將300萬元還給了葉某。2007年,陳萬達心有不甘,又以資金緊張為由向葉某“借款”300萬元。2008年,貴陽市建委一位官員案發,陳萬達怕牽連自己,又將300萬元還給了葉某。2011年,見風平浪靜,又“借”了回來?!叭鑳蛇€”,反映了他心靈上的掙扎,又顯示了其搞貪腐欲罷不能的本色!
陳萬達不斷鉆研撈錢之道,手法越來越隱蔽,胃口越來越大。2006年3月,貴陽市政府到杭州招商引資,貴陽市城投公司決定將康城花園經適房等兩個項目進行招商。陳萬達當時在上海讀EMBA,為了既能完成招商引資任務又能掩人耳目獲取非法利益,他精心施展“連環計”。第一步,讓利益代言人王某以招商引資的名義將康城花園項目簽下來,雖然其公司并不具備項目要求的投資實力和開發經驗。第二步,在王某無法履行協議的情況下,陳萬達邀請房地產開發公司老板柯某實地考察,并承諾將該項目二期工程轉為商品房??吹娇履硨椖扛信d趣后,陳萬達親自出面和柯某談項目轉讓事宜。在項目商談過程中,陳萬達刻意不讓王某和柯某見面,而是讓自己EMBA班的同學胡某冒充王某公司的副總與柯某談。第三步,轉讓協議在陳萬達的安排下由各方蓋章生效。由陳萬達指定,柯某承諾的轉讓費600萬港元打入了陳萬達與其同學胡某共同成立的生物科技公司的賬戶。陳萬達導演的這出戲情節曲折,機關算盡,空手撈了幾百萬元。
陳萬達曾為自己撈錢的聰明而自負,案發后才認識到“許多事情只是‘單相思’,一些事的處理方式只能滿足心理安慰”。用點計謀,拐幾個彎,更為隱蔽一些,可能使查處難一點,但并不能改變“伸手被捉”的命運。撈錢就有關系人,違法必然留痕跡,躲避查處的招數很可能成為順藤摸瓜的線索,逍遙法外終歸是幻想。
貪官受到法律制裁,交代罪行、悔罪之時,時常涉及人生價值、親情友情這類人生要義。這也算是探討人生、事業的一個特殊角度。陳萬達失去自由后表達了一些想法,值得分析分析。
2009年11月,陳萬達在述職述廉報告中寫道:“我之所以選擇民革,是因為我熱愛民革事業。作為一名民主黨派的領導干部,要履行好職能,發揮好作用,必須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必須樹立堅定的理想信念,必須牢記黨的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過了幾年,身陷囹圄,終于露底后,他坦白道:“老板們圍多了,自己的心癢了,覺悟一天天低了,把手伸向了房地產商和房產建設施工單位,還覺得是‘互利互惠’。開始是被動伸手,后來因為學了點‘高人’的方式,就主動伸出手了……平時抓學習是騙自己、騙組織,并沒有用腦用心去深刻學習領會領導干部紀律,深知自己過去摸碰‘高壓線’太多了,終將觸電而終?!?/p>
兩段話同是敘述自己前些年的從政經歷,當官時與倒臺后卻完全是兩種說法,兩相對照,令人唏噓不已。
陳萬達與房地產公司老板的交情和金錢緊密相連。逢年過節時的紅包,喬遷新居后的禮金,送給子女的禮物……三天兩頭一起吃飯喝酒,酒后又是麻將牌局。陳萬達家的大小事務也常由老板們一手包辦。早在1997年,石某得知陳萬達家里住房比較緊張,于是把開發的兩套共200余平方米的房子“借”給陳萬達,后來干脆將產權辦給了他。種種權錢交易罩上了“朋友幫忙”“哥們相助”的紗幕。這類朋友在相互勾結牟利時互惠互利,還有點溫情脈脈,豪爽義氣。待到罪行敗露,他們紛紛選擇推脫責任,落井下石。
陳萬達案發后曾慨嘆哥們義氣如過眼云煙:“墻倒眾人推,誰會真正與我同盟?”其實他首先應該自省:自己是否也極不忠誠,不講信義?陳萬達在企業吃里爬外,中飽私囊,已是不法“奸商”,這種奸商混跡于政府機構,假公濟私,違法犯罪,就是地地道道的貪官。陳萬達作為官員不守政紀、政德,作為民主黨派干部不遵守參政黨的政治要求,官位、民主黨派身份成了他滿足貪欲的工具。他真該問問自己:可曾真正與誰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