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十者

阿門

世間十者

阿門

落葉者

隔著窗門，已能清晰看到

一年一度的收官之作——

白發和白雪暗生

本色與春色即將巧遇

近處，臺階上的落葉觸動心房

——少年時伸枝展葉，青年時

泛出青綠，而中年

落葉滿地

遠處，霧霾一層層加厚

冬是元兇，裸奔的風——

回眸，便惆悵。多少事

多少人，窸窸窣窣了一生

隔著窗門，已能清晰看到

落葉的身上，季節的影子——

時間的真容。打掃和清理自己

這一刻，冷，又酸楚地熱

打水者

馬年馬一樣咀嚼

近五十年，我好像挺傻的

一直在空忙——用竹籃打水

并沾沾自喜。尤其是三年前

在“寧海斜”中，我也沒站穩

以為兄弟很鐵，親戚很親

以為亂中能取勝，能至少

用竹籃滴下的水，積少成多

抑或，打上空氣里的氧氣，心安理得

但東倒，西也歪……活著

誰能躲避空忙？誰的身體不似竹籃？

誰家的水，不欲上善若水？

后悔者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夜里的向日葵，低下了頭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一只高腳酒杯，搖著天地

我的后悔事，細碎、多余

像多年的暗疾，羞于說出

所犯的過失、錯誤，似浮塵、草屑

因無法阻止，可忽略不計

摸黑走路，順著后悔的事跡

目睹性格，綁架了命運。一瞬間

躲在肉里的骨頭，因缺鈣，缺鐵

感到自卑和慚愧

世上無后悔藥。我的后悔

也只是寫在紙上，一聲嘆息后

一寸一寸地燃盡。而余溫

會讓往后的我，面對榮辱，一笑了之

致歉者

向妻女致歉，因春節放假

我擁有六天假期，想單獨神游書海

并寫出甲午年的第一首詩

向門窗致歉，剛撣塵過的地方

塵埃與明凈一樣多，這說明

我塵根未凈，內心的努力遠遠不夠

向短信致歉，去年重復的事情

今年淡了：不回復，也不轉發

知天命的祝福，倦于表白

向鐘聲致歉，大紅燈籠亮起來

拼命響的爆竹，是新年的心跳

新春天，被馬蹄聲提前叫醒

過年者

初一起，試著關機，試著過

自己的年：一天讀一本書，或者

一天寫一首詩

雙親亡，年味少，酒也戒了多年

閱讀權當是痛飲，寫詩乃小酌

勸自己：簡單愛，減法活

累了就枕書而眠，醒了就一個人

嗑瓜子，一周的時光和靜美

一個重聽者深諳，并珍惜

這些年，熱鬧是別人的事，我偏愛

沉默的事物：燈光，書刊，鉛筆，紙頁

以及無聲的大雪和詩經

抄襲者

寫來寫去還是那首詩

從模仿到重復，我是我作品的

抄襲者，雖無罰單

但離優秀，越來越遠

走來走去還是那條路

從單位到家庭，我是我日子的

抄襲者，雖無厭倦

但離浪漫，越來越遠

活來活去還是那種命

從自強到自責，我是我命運的

抄襲者，雖無沉溺

但離寧靜，越來越遠

時間者

時間是一把刀，追殺我多次

但我不怕硬的，但它帶走了我父母

——這讓我瞬間憂傷

我知道我是它的人質

早晚有一天，它會逼我緩緩松開雙手

——讓我感慨：萬物終有時

年至百半，善待是唯一的方法

不忙碌，不浪費，更不要去填補

——時間會沖淡一切

時間之間沒有空隙

如果可能，請向時間學習修補術

——用余生，修補前半生的裂痕

吸煙者

黑關緊夜

門關斷路

獨坐書房，點上煙，閉上眼

一個人的孤單，因煙與火的相遇

而感人而明亮，繼而看清寂靜的嘴臉——

書們旁觀，桌椅緘默

點上煙，一個人的煩躁

會叫出更多的煩躁。一吞一吐間

唯有半暗半紅的煙頭撫慰自己——

眼里有薄涼，心里有慈悲

點上煙，一個人的內疚會悄悄發芽

吸一口和氣，濾掉嗆人的悔恨

好煙和好人，活法該如此——

勁足味醇，寵辱皆忘

我不是煙鬼，但人生是一支煙

原諒我越吸越短

跑路者

這些人，在你身邊，看上去很美

像蘋果，表面紅潤、富態、優越

內心早已變質腐爛。芳香彌漫

——這是大惡的前兆

小善的我們忘了

忘了蘋果早晚會墜落

這些人，你不陌生，甚至太熟悉

像牙齒，貌似整潔、堅硬、親密

張開卻是一口陷阱。口蜜腹劍

——這是前人的經歷

后來的我們不信

不信牙齒早晚會咬人

這些人，這些人

跑路像逃課……

貪小者

這些人一跑了之，那些人

一夜間青絲雪白。崩潰

如夕陽西下的黃河

帶著一肚子苦水，默默善后

貪小失大。大到余下的時光

未老先衰。大到獨自

消費淚水和痛恨

抱恨終天。人前若無其事，人后

丟了魂似的，一顆半死的心

兩只懸空的手，三字姓名

被法院或公證處曝光，聲名狼藉

那些人，就是你的親朋好友

你的左鄰右舍

那些人，其實并不貪小

更多的是出于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