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方便面

［文／和菜頭］

一碗方便面

［文／和菜頭］

方便面在傳送帶上緩緩前進時，得到的命令是：堅守你的崗位，保持自己，不要輕易朽壞，直至最終征召到來。于是它們就筆直地站在黑暗的紙箱里，整齊地站在小賣部貨柜上，耐心地等待水燒開的聲音。

所以，我們不能去泡面。吃方便面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我們如同國王，不應該輕率地下達征召令；更不應該草率地對待這些奉召前來的武士，簡單地用開水就去打發他們。這是因為，他們等待的時光是如此漫長，每一包能夠抵達你手邊的方便面都有自己的緣由，值得你認真對待。

有人會反駁說，那不過是一包加工過的面粉而已。不錯，的確是面粉。但它曾經是在土壤里安睡的種子，經歷過大雪如被，也見識過雨霧無聲地纏繞過來，更在烈日下謙卑地肩并肩彎下腰去，如同一群無聲的兄弟，等待著鐮刀的割刈。然后還有剝離、研磨、篩選，徹底變成不分彼此的粉末。在前方，更有攪拌、高溫和擠壓在等待著它。

從來沒有一碗面條僅僅只是面條而已。那是麥子的一生。所有的晴天雨天，所有的雨雪霜霧，還有風聲和搖曳，螞蚱在葉子上迅捷而輕盈的一跳，那些無聲的癢。你怎么可以用一碗開水，就想溶盡所有這些時日？

知道什么是一包方便面最深的恐懼么？他怕被簡簡單單稱之為“泡面”。因為這意味著不會有一場盛大的歡宴，沒有嬌嫩的雞蛋，也沒有熱情的火腿腸，更沒有多情的蔬菜碎。只有他自己和調料包孤零零站在舞臺正中，連燈光都沒有一束。本來應該喜悅溢滿的眼神不會出現，那目光落在電視上、手機上，連轉一眼看過來都不肯。

方便面從來不會為自己而難過，他們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努力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和牙齒奮戰到底，微茫的反抗提供了可以感知的彈性；和舌頭糾纏不休，好讓調料的滋味布滿味蕾；并肩作戰到最后一刻，這樣塑料叉子上總能挑起完整的面條，在空氣中輕微上下震顫，那是他們在抵抗重力。

但方便面會為吃面的人感覺到難過。因為如此輕率對待自己的人，正在用同樣輕率的方式對待著自己的生活。他們很難醒悟這一點：若一個人以方便面果腹，都不愿意多花哪怕幾分鐘的時間稍微煮一下，加一個雞蛋、幾片火腿腸，這個人就已然放棄了生活，以及本來應該屬于他的方便面盛放時光。

在每一次揭開鍋蓋的時刻，方便面都會在湯汁里盛放。提供你一瞬間的豐盈之感，如果是在冬天，還會如同一次熱情的擁抱。這是最簡單的一次回饋：你如此慎重地對待方便面，生活就回饋你如此純粹的熱愛。無論在餐桌還是茶幾，無論是在格子間還是獨立廚房，方便面和他經歷的所有明亮和陰暗的日子洶涌而來，如同最忠誠的武士，在臺階盡頭單膝跪下，目光灼灼，響應你的召喚。

無論你過著怎樣的人生，此刻，我希望你會是一名合格的國王。